鍾肇鵬

鹽亭蒙文通先生(1894—1968)早年就讀於四川國學院(後改為國學學校),師事廖季平、劉申叔。廖氏為今文經學大師,劉氏四代傳經,治《春秋左氏傳》,為古文經師。廖平撰《今古學考》,以禮製判今古,而今古文之分粲然,於經學上貢獻頗大。以今文主《王製》,古文主《周官》。因撰《王製集說》,使今文有所宗統。申叔受廖氏學術影響,撰《西漢周官師說考》,使古文有所宗統。蒙先生秉承兩師之說,會通今古,而又有所創新發展。

蒙先生知識麵廣,博通經、史、諸子,兼涉佛、道二藏,而尤深於經學。蔡方鹿教授梳理蒙先生經學凡四變:一、以齊魯為今文學,梁趙為古文學;二、破棄今古家法而上宗周秦儒學;三、漢代今文經學乃融會百家,綜其旨要的新儒學;四、認為漢代董仲舒之今文經學乃迎合漢代帝王專製,是變了質的儒學,並非孔子學術真諦。蒙先生承廖季平先生經學思想,披沙煉金,加以闡發。廖先生經學思想先後凡六變,四變以後,頗涉誕妄,而以二、三變為精卓。蒙先生經學思想凡四變,也以二、三變為精卓。因為比較符合曆史實際。

先秦學術為百家爭鳴的局麵。秦漢以來,建立了統一的封建製度。隨著政治上的統一,思想上也要求統一。漢武帝罷黜百家,定儒術於一尊,正是曆史的必然。今古文經學都是漢代的學術,先秦是沒有的。自漢以後,儒家經學成為中國封建時代的統治思想,經曆兩千多年,直到清末。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後,才有大的變化。因此蒙先生說:“先漢經學為子史之中心,亦中國文化之中心。”我們也可以說經學為中國文化之根柢,不了解經學,就不能了解中國文化。

廖季平先生說:今文為哲學,古文為史學。乃不易之論。蒙先生承其師說,由經入史,又由史返經。所以蒙先生在史學、哲學上均有一些獨到的見解,有所創新,發前人所未發。

宋明理學乃儒學之發展,自朱子編定《四書》,撰《四書章句集注》,《四書》成為南宋以來的“新經學”。其地位超過《五經》。蒙先生博學深思,他對理學雖沒有什麼專著,隻留下一些零星的劄記和在幾封書劄裏講到理學,但他自謂“諸學中自得之深者惟理學”。理學是儒者出入佛、老,返求諸《六經》,然後得之。理學是融攝佛、道,綜歸儒家,是儒家哲學發展到高級階段的思想體係。蒙先生認為理學不是聞見之知,而是德性之知。隻有在躬行實踐、涵泳省察、長期磨煉中才能深造自得。用馮友蘭先生的話說,隻有通過學習哲學才能提高人的思想境界。哲學不是空談的,而是供人“受用”的,隻有通過實踐鍛煉,才能提高道德修養,才能有所體悟,才能獲得德性之知,才能深造自得,得到“受用”。蒙先生對理學雖講得不多,隻是語錄式的幾句話,但意蘊深厚,值得深入研究,加以發掘。

餘嚐謂川籍學人,唯蒙文通先生會通今古,賀自昭先生學貫中西,皆卓然成一家言。然對兩先生學術研究者不多。學術本無地域、國界之局限,但四川學者對於鄉賢之思想、蜀學之研究更是責無旁貸。今蔡方鹿教授及劉興淑同誌撰《蒙文通經學與理學思想研究》一書,實為闡發蒙先生學術之專著,弘揚蒙學,此其嚆矢,希望能看到更多、更新的著作出現,喜而為之序。

2005年7月7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