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母,你說他會不會愛我?”
自從那天阿苟斯不期而至之後,艾妮就重複著這句話,一遍一遍地問她身邊每一個人。
“公主,他會愛你的,會的。”努瓦修女輕輕地安慰她,為她梳理黑色的長發。
艾妮端詳著鏡中的自己,的確不能算得上是美人——皮膚太黑,眼睛也是普通的黑色,加上黑色的頭發,狹長的臉頰,細薄的嘴唇,這樣一副臉孔很像是農夫的女兒——如果皮膚再白一點,如果眼睛是漂亮的蔚藍或者墨綠,如果臉蛋再圓一些,如果頭發不是普通的黑色,金黃,火紅,即便是茶色也十分美麗,如果……鏡子裏漸漸浮現出菲麗安美麗的臉龐,一顰一笑,都叫男人瘋狂,女人嫉妒。
賤人!艾妮推開鏡子,從梳妝台前站起身。“菲麗安。”她默念著這個名字,言語之中有說不出的憎恨。自打母親去世之後這個女人就是自己的克星,那時候父親把自己送到修道院裏撫養,而這個菲麗安卻在父親身旁被稱為小姐。公爵宮廷裏的大部分廷臣都對她禮貌有加,在艾妮看來這隻不過是這女人利用色相勾兌得那些男人神魂顛倒,為她服務罷了。
她母親是個不知廉恥的娼妓,女兒也一定是。私生女是被真神所詛咒的,她們是和魔鬼廝混的魔女,是專門勾引男人的娼婦。
艾妮覺得哪個詞惡毒,就用哪個詞咒罵菲麗安。
不知道這女人現在在哪裏,上次我當著那麼多人的麵羞辱了她,不知道會不會把她給氣死?
想到那一幕,艾妮就異常開心。她眨眨眼睛,挑開窗簾,讓夜空的涼風吹進來。讚布拉的夜空已經失去了正常在野外看到的那種深藍,而是微微泛起紅光,越往地平線靠就越明顯。除此以外,天穹之頂也是如此,淡淡的暗紅色若隱若現。艾妮聽過一個可怕的謠言,據說那些深紅是二百年前圖因塔爾家族被殺害的人的鮮血染成的,每年越靠近那個日子,紅色就愈明顯。其實艾妮知道,那隻不過是地麵的燈火反光所致,但是那個不吉利的傳說仍然叫她毛骨悚然。
不自在地拉上窗簾,艾妮不再去看暗紅色的天空,那叫她想起了戰場上的鮮血。戰爭,已經改變了她太多的生活。
她是今天早上剛剛搬進這座莫頓宮裏來的。剛到的時候,的確被這座赭紅色宮殿的宏偉氣勢所折服。但是進來之後卻發現這裏一點也不合適居住,住在裏麵還不如那座偏僻的埃爾頓宮來得安心。這裏的角落太多,裏麵始終影藏著看不見的人影,伺機而發,吞噬生命。還有那些逗留在這裏的不安的幽靈,它們是這兒從前的主人,因為各種原因而死去,流連於此,討厭那些後來的人,千方百計想把他們趕走。
這裏陰森得像個墓穴,艾妮凝視著那些隱沒於黑暗中的天花板和它上麵的彩繪,覺得陣陣寒風從背後吹來。
眼前出現了瓊安的影子——她將會是自己的女兒,比自己大兩歲的女兒。
想到這裏,艾妮更加毛骨悚然。
我該怎樣處理自己和這個女兒之間的關係?
艾妮咬著嘴唇,那天會麵時瓊安的傲慢叫她惱火,叫她不知所措。
她是我丈夫名正言順的女兒,真神護佑著她的身份。而我是她的母親,應該表現出應有的涵養。不論她怎樣無理,現在都必須忍耐,她是我的女兒,我是她的榜樣。
“這太難了。”艾妮低語,“母親,我該怎麼辦?”
四周安靜得出奇,努瓦修女不知什麼時候出去了。
風猛灌進房間,掀起懸掛在窗欞上的白色窗簾,好像墓室裏的屍衣。
我到底怎樣才能讓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女公爵,還是永遠都是他們口中的‘修道院的鄉下姑娘’,媽媽,我該怎麼辦?
彷徨的恐懼緊緊抓住了艾妮的心。她希望能有一個人幫她決定,可是這裏隻有黑暗和空寂。
夜梟在宮殿的花園裏撲打著翅膀,發出哀戚的鳴叫。
艾妮討厭黑夜,黑夜是幽靈們的世界,而她從幽靈中來,逃離了他們,無時無刻不在躲避。
“教母!教母!”她在黑暗中大聲喊叫,除了回聲,空無一物。
她開始在空蕩蕩的宮殿回廊中奔跑,腳步急切,匆忙,似乎身後跟了一大群看不見的鬼魂。“教母!教母!”聲音聲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