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壓壓的烏雲聚集在天邊, 蜻蜓在湖麵上低飛, 沉悶的蟬聲一陣高過一陣, 聽上去好像回光返照的掙紮。
玉髓推開窗戶往外探了探, 一股悶熱之氣襲來, 她遲疑了片刻回頭問道:“王妃, 這天看起來快下暴雨了, 外頭比屋裏還要難受,要不還是別開窗了?”
沒人應聲。
玉髓正待再勸,門“吱呀”一聲開了, 又被小心翼翼地掩上,有人快步走到床前,在旁邊放下一碗深褐色的湯藥, 急急地開口:“玉髓, 好端端地開什麼窗戶,不知道姑娘不能見風嗎?”
“王妃說她悶得喘不過氣來, 要開窗看看。”玉髓低聲說, “這都快上九月了, 還熱成這樣, 太不尋常了。”
的確, 往年這個時候, 就算有秋老虎也該隻是些餘威了,天氣好的時候秋高氣爽,正是攜一眾親朋好友賞菊品蟹的好日子。
從雕花紅木床中傳來了一聲輕歎, 床帳輕挑, 露出了一張蒼白瘦削的臉,正是這間別院的女主人——瑞王妃寧珞。
這麼熱的天,她還蓋著一條薄薄的錦被,錦被上繡著大朵大朵豔麗的牡丹,可那火紅的顏色非但沒能讓她染上半分喜氣,反而越發襯得她的肌膚愈加慘白,半分血色皆無。
“熱嗎?我卻半分都覺不出來,苦了你們了。”她悵然道。
玉髓心一酸,喉中一陣哽咽:“我們算什麼,倒是王妃你……才叫苦呢。”
寧珞苦笑著從錦被中伸出手來,那雙曾經如柔荑般纖長柔嫩的手此時仿如枯枝:“綠鬆,扶我起來。”
一聽她的話,綠鬆便上前一步,托住了她的後頸,將她扶起了半個身子絮叨著道:“姑娘,你先喝藥吧,大夫說了,你的身子比以前好多了,隻要按時服藥便會有轉機……”
綠鬆是寧珞從寧國公府陪嫁過來的丫鬟,自從寧珞到了別院後,便改了口叫了她“姑娘”,有時候她聽著這兩個字便會無端出神了起來,心情也會好上幾分。
隻是這一次,她幾不可聞地輕笑了一聲。
綠鬆說不下去了,誰都知道,這隻是一個善意的謊言罷了。
風寒入骨,鬱結在心,寧珞已經纏綿病榻三年多,一個人呆在京郊別院中,孤單冷清地度過了無數個日夜,榮華富貴、花樣年華都化作了過眼雲煙,剩下的隻不過是心底還殘存的一絲不甘罷了。
她無視玉髓遞過來的藥碗,在綠鬆的攙扶下靠在了床上,綠鬆趕緊將床邊的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替她緊了緊衣領。
饒是坐著,寧珞也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她低低地喘息了兩聲,癡癡地看著窗欞外的幾株綠竹,那綠竹紋絲不動,竹葉尖依稀可見幾分枯黃,可能是因為在這酷暑中無人照看,失去了原本那飄然出塵的風骨。
“都快死了……”她喃喃地到,“也好,塵歸塵,土歸土。”
玉髓低聲啜泣了起來:“王妃你別難過,前陣子定雲侯爺不是說會去替你遍訪名醫嗎?他那麼厲害,不如求他在王爺麵前說些好話,到時候幫姑娘你撕爛了那個狐媚子,王爺記得你的好了把你請回王府,你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寧珞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光,定雲侯……是啊,在別院住了這麼多些日子,京城裏的名媛世家隻怕都已經把她這個正牌的瑞王妃給忘了,隻有定雲侯一如既往地把她當成親妹妹,各種新鮮玩意兒不時送到她手上,珍稀藥材更是從不間歇,隻可惜她這身子,浪費了這些好東西。
定雲侯政務軍務繁忙,今年剛從北疆回京,前幾日卻還在百忙之中撥冗前來探望,為了避嫌,那日他隻是在門外說了幾句話,卻讓她在接下來的幾日中都思緒萬千,好似回到了那被嬌寵著的日子裏,有父母兄長的寵愛,有年輕嬌美的容顏,還有那肆意快樂的豆蔻年華……
綠鬆咬了咬牙,眉間閃過一絲怒意:“什麼王爺不王爺的,你當我們姑娘還稀罕嗎?隻求他趕緊放姑娘走,就算是去青燈禮佛也比和他綁在一起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