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滿路春風探花及第一樽佳釀釃酒酬師(1)(2 / 3)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你隻看它這‘積’字這‘必’字,何等有斤兩,有把握。隻可惜世人都把它作老生常談讀過去了,往往丟了玉律金科,靠些才智用事,以至好端端的骨肉倫常,功名富貴,轉眼間弄到蕩析淪亡,困窮株守,豈不可惜!”當下公子敬聽著父親的教訓,便也如對天地鬼神一般。你看這位安老先生,惹著他便是一篇嘮叨,言者何其苦不憚煩,聽者無乃倦而思臥。其奈他家有這等一個善教的老子,自有那等一個肯受教的兒子,也算得個千載奇遇了。

安公子見過父母,才回到自已屋裏。金、玉姐妹今日之下,盼得夫婿中了,兩個是一團精神,張羅換衣裳,換帽子。這個叫丫頭侍候茶水,那個便叫媽媽預備吃食。這個問了番連朝的車馬勞頓,那個又提了些那日的晴雨寒暖。看了他三個這番閨門呢呢,兒女喁喁,不禁令人要笑那個不知愁的閨中少婦,當春日凝妝上那座翠樓的時候,忽然看見陌頭一片楊柳春色,就後悔不該叫她夫婿遠去覓封侯起來;那一悔真真悔得丟人兒、沒味兒。

安公子次日起來,依然回明父母進城,忙著去會同年,會同門,公請老師,赴老師請,刻序齒錄,送朱卷這些事。直等赴過鹿鳴宴,拜完了客,也就耽延了十餘天,早又交十月,才回莊園而來。到了家,隻見門前冷靜靜的,眾家人都不在跟前,隻有個劉住兒在那裏看門。便問他道:“老爺是在上房裏,是在書房裏呢?”他回道:“老爺飯後同程師爺帶了個小小子往近山一帶閑走去了。”公子便一路進了二門,早聽得太太歡笑之聲。隔著玻璃一望,原來同舅太太、張親家太太,帶了長姐兒在那裏鬥牌呢!

公子進了屋子,見過母親,也說了些連日城裏應酬匆忙的話。便問道:“我父親不在家,母親今日倒沒事。”安太太道:“可不是,自從你兩個媳婦兒接過這個家來,弄得很妥當,拿得也周到,我同你父親可就大省了心了。這幾天你父親沒事,吃完了飯,隻坐在那裏拿著本子書瞧。我說:‘這麼好天氣,為甚麼不學鄧九公也出去閑走走,活動活動呢?’今日才同你師傅到晚香寺看菊花去了。我閑著也是白坐著,我們就打起骨牌來了。你瞧那杌兒上的錢,都是我贏的,回來咱們娘兒們商量著,弄點兒甚麼吃?也難得贏你舅母的錢兒。”舅太太笑道:“輸兩兒輸兩兒罷,好容易盼不鬥那個揪心牌了。”公子也笑了。因回頭不見金、玉二位,便問丫頭們道:“兩位大奶奶呢,怎麼一個兒也不在這裏?”張太太道:“她倆不得閑兒呀!忙了這幾日了!”太太道:“真個的你也家去瞧瞧罷,她們今兒忙呢!”

安公子出了上屋,回到自己院來,將進院門,隻見張進寶、華忠、戴勤、晉升、梁材等一幹人都站在側座東邊那間窗前,聽著兩位大奶奶屋裏吩咐甚麼話呢。他進了院門,再奔了那間屋裏來,聽得屋裏回了一句話:“爺過來了。”她姐妹早已迎到堂屋裏,接著問兩句閑話,便要跟過住房來。公子說:“就在這裏坐罷!”說著,公子先走到裏間,隻見靠北窗八仙桌子上,堆著大高的兩摞冊子,旁邊又擱著筆硯算盤。公子道:“請治公。”何小姐便笑道:“既如此,索性讓我們把這點兒事料理完了,咱們好說閑話兒。”公子便在靠南一張小床兒上坐下,隻聽何小姐向窗外叫道:“張爹,你把他帶進屋裏來。”張進寶答應一聲,,帶進一個人來,公子一看,原來是戴勤。

這個當兒,何小姐還一長一短的和大家閑話。一見戴勤進來,忽然把臉一沉,問道:“我當日派你們幾個人,分管這幾項地的時候,話是怎麼交代的?怎麼眾人都知道巴結,照數催齊了,獨你拖下尾欠來,甚麼原故?”戴勤忙回道:“奴才管的那地裏,本有幾塊低窪地,再者今年雨水大,那棉花不得曬,都受了傷了。下欠的奴才也催過他們,趕明年麥秋準交。”何小姐道:

“哦!這就是你拖欠的原故。難道你們四個人管的地,不是我責成你們公同均勻搭配齊了的嗎?惟獨你管這項地裏有低窪地喲?

是別人管的地裏沒種棉花喲,還是今年的雨水大,單在你管的那幾塊地裏了呢?這是莊頭佃戶搪塞你的話,你怎麼也照著樣兒搪塞起我來了!有這樣的,不如照舊由著莊頭鬼混去,老爺、太太又派管租子的家人作甚麼?”把個戴勤問得閉口無言,隻低了頭。

又聽何小姐發作他道:“我是怎麼樣囑咐你,說你向來臉軟,經不得幾句好話兒,這可是主兒家的事情,上上下下大家吃的用的,別竟作好好先生,臨期自誤。怎麼頭一年就和我打起擂台來了?還是我這話囑咐多餘了,還是你是我的媽媽爹呢?眾人隻管交齊了,你交的齊不齊就下得去呢?你把這個道理講給我聽聽。”

戴勤聽了這話,連忙跪下說:“奴才下去趕緊催去。”何小姐冷笑了一聲,說道:“你於此時才催去,早作甚麼來?當交代這差使的第一天,我當著老爺、太太麵前告訴過,你們大家辦好了,老爺、太太自有恩典,是大家臉麵;倘若誤了老爺、太太的事,那一麵兒的話,我就不說了,臨期你們大家可得原諒我。不想大家都知道原諒我,倒是從你第一個先不原諒我起。很好。”說著,把小眉兒一指,小眼睛兒一瞪,小臉兒一揚,望著張進寶,叫了聲張爹,說道:“你把他帶到外頭老爺書房頭裏,請出老爺的家法來,結結實實打他二十板子,再帶進來見我。”戴勤此時嚇得隻是磕頭,求奶奶開恩。院子的家人,一個個屏聲息氣,連咳嗽也不敢輕易咳嗽,堂屋裏的仆婦丫頭,隻鴉雀無聲的竊聽,把個隨緣兒媳婦急得隻是怪哭,悄悄兒的磨著她媽給進去求求。戴媽媽也是著急,待要進去,又慌著不敢進去。早聽張姑娘勸了一句,說:“姐姐看看我,饒他個初次罷!”隻這一句,便聽何小姐高聲說道:“妹妹,不是怎麼著。這樁事你我兩個一般兒大的沉重,怎麼叫我看看你呢?要說因為這是個初次就饒他,我正為這個是初次,所以才饒不得他。這次正是個立法之初,饒了這次,往後就是例了;獨饒了他,眾人都有得說的了。要依然等到公婆操起心來,你我怎麼對公婆?又怎麼對眾人?慢講是他饒不得,假如華奶奶今年有個拖欠,你我講不得也該是一例的照辦才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