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他幾個也領了卷。彼此看了看,竟沒有一個同號的,各備的收在卷袋裏,拿上考具,進了兩層貢院門,交了簽。隻見兩旁公案邊,坐著許多欽派嵇查按簽換卷的大臣。卻好安公子那位拜從看文章的老師吳侍郎,也派了這差使。見公子進來,便問道:“進來了,是那個字號?”那時候正值順天府派來的那一群佐雜官兒要當好差使,不住的來往的喊道:“老爺,東邊的歸東邊,西邊的歸西邊。”喊得公子急切裏聽不出老師問的這句話來。那大人便點首把他叫到案前,問了一遍。他才答道:“成字陸號。
吳大人回頭指道:“這號在東邊極北呢!”隻這一回頭,適逢其會,看見他的跟班畢政在身後站著。原來貢院以內,帶不進跟班的家人去,都是跟班的老爺跟著;這位老爺的官名,叫作答哈蘇。吳大人便向他道:“答老爺,奉托你罷,把我這學生送進柵欄去。”
那位答老爺見本大人在人眾子裏,派了他這樣一件切近差使;一想看這機會,今年京察,大有可望。又見安公子是個旗人,一時氣誼相感,便也動了個惠顧同鄉的意思。欣然答應了一聲,便接過公子的考具,送出東棚欄,又說道:“大兄弟你瞧,起腳底下到北邊兒,不差怎麼一裏多地呢!我瞧你了不了,這兒現成的水火夫,咱們破兩錢兒,雇個人就行了。”一麵說著,招手從那邊叫了個人夫來,一麵就把腿一抬,又把手往衣襟底下一綽,摸著褲帶上那個錢褡兒,掏出一把錢來,要給那個人。公子忙攔道:“不勞破費,這考籃裏有錢,等我取出來。”他便一手攔著公子的胳膊,說道:“好兄弟咧,咱們八旗,那不是骨肉?沒講究。”說著,早把他手裏那把錢遞給那人。公子沒法,隻得謝過了他,便把考具一切,都交那個人拿上。安公子此時卸下那身累贅來,覺得周身好不鬆快,便同了那人追逐自在的迤邐向北而來。一路上留心看那座貢院時,但見龍門綽楔,棘院深沉,東西的號舍萬瓦毗連,夜靜時兩道文光衝北鬥;中央的危樓千尋高聳,曉來時一輪羲馭湧車隅。正麵便是那座氣象森嚴、無偏無倚的公堂。這個所在,自選舉變為製藝以來,也不知牢籠了幾許英雄,也不知造就成若幹人物。那時正是秋風初動,耳輪中但聽得明遠樓上,四個高挑的那四麵朱紅、月藍旗兒,被風吹得旗角招搖,向半天拍喇喇作響;青天白日,便象有鬼神嗬護一般。無怪世上那些有文無行,問心不過的,等閑不得進來;便是功名念熱,勉強一來,也是空負八鬥才名,枉吃一場辛苦。
安公子正在走過無數的號舍,隻見一所號舍,門外山牆,白石炭土,大書“成字號”三個大字。早有本號的號軍,從那個矮柵欄上頭,伸手把那人扛著的考具接過去。那人去了,公子還等著給他開柵欄兒進號呢!那知那柵欄是釘在牆上的,不曾封號以前,出入的人隻準抽開當中那根木頭,鑽出鑽入;公子也隻得低頭彎腰的鑽進號筒子去。看了看南是牆麵、北作棲身那個院落,南北相去,多也不過三尺;東西下裏,排列得蜂房一般,倒有百十間號舍。那號舍,立起來,直不得腰;臥下去,伸不開腿。吃喝拉撒睡,紙墨金硯燈,都在這塊地方。假如不是這地方出產舉人進士這兩樁寶貨,大約天下讀書人,那個也不肯無端的萬水千山跑來,嚐恁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