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屏紈絝穩步試雲程破寂寥閑心談月夜(2)(1 / 3)

才收拾完畢,太太又叫長姐兒把那個新絮的小馬褥子、包袱、褐衫、雨傘這些東西,都拿來交給她大奶奶。又聽安老爺說道:“正是我還有句話吩咐。”因吩咐公子說道:“你進場這天,不必過於打扮得花鵓鴿兒似的,看天氣就穿你那家常的兩件棉夾襖兒,上頭套上那件舊石青臥龍袋,第一得戴上頂大帽子。你隻想朝廷開科取士,為國求賢,這是何等大典;赴考的士子,倒隨便戴個小帽兒去應試,如何使得!”公子隻得聽一句,應一句,他隻得這等恪遵父命。隻是才得二十歲的孩子,怎得能象安老爺那樣老道;更加他新近才磨著母親,給作了件簇新的洋藍綢緞三朵菊的薄棉襖兒,又是一件泥金摹本緞子耕織圖花樣的半袖悶葫蘆兒,舅母又給作了個絳色平金長字兒帽頭兒,兩媳婦兒是給打點了一份絕好的針線活計,正想進場這天,打扮上花俏花俏;如今聽父親如此吩咐,心裏卻也不能一時就丟下這份東西。太太是怕兒子委曲,便說道:“一個小孩子家,他愛穿甚麼戴甚麼,由他去罷!老爺還操這個心。”安老爺道:“不然,太太隻問玉格,我上次進場他都看見的,是怎的個樣子?”回頭又問著公子道:“便是那年場門首的那班世家惡少,我也都指給你看了。一個個不管自己肚子裏是一團糞草,隻顧外麵打扮得美服華冠,可不象個金漆馬桶。你再看他滿口裏那等狂妄,舉步間那等輕佻,可是個有家教的。學他則甚!”太太同金、玉姐妹聞了這話,才覺得老爺有深意存焉,公子益發覺得這番嚴訓,正說中了一年前的病,更不敢再萌此想,隻有那個長姐兒心裏不甚許可,暗道:“人家太太說的很是,老爺總是扭著我們太太,二位大奶奶也不勸勸,聽起來場裏有上千上萬的人呢!這幾天要換了季還好,再不換季,一隻手挎著個筐子,腦袋上可扛著頂緯帽,怪悶笑兒的,叫人家大爺臉上怎麼拉得下來呢?”咳,這妮子那裏曉得他那個大爺,投著這等義方的嚴父,仁厚的慈母,內助的賢妻,也不知修了幾生,才修得到此;便挎著筐兒,扛頂緯帽何妨?當下公子便把那考籃領下去,兩個媳婦張羅著把包袱等件送過去。

過了兩天,便有各親友來送場,人送來的狀元糕、太史餅、棗兒、桂圓等物,無非預取高中占元之兆。這年安老爺的門生,除了已經發過科甲的幾個之外,其餘的都是這年鄉試。安老爺也一一的差人送禮看望,苦些的還幫幾兩元卷銀子。公子和這班少年,都在歇場的時候,大家也彼此往來,談談文,講講風氣。

那年七月,又是小盡,轉眼之間,便到八月。那時烏大爺早從通州查完了南糧回來。安老爺預先托下他,一聽下宣來,即忙給個主考房官單子。打算聽了這個信,才打發公子進城。說定了依然不找小寓,隻在步糧橋宅裏住,外麵派了華忠、戴勤、隨緣兒、葉通四個人跟去。張親家老爺也要同去,以便就近接送照料,安老爺、安太太更是放心。頭兩天便忙著叫人先去打掃屋子,搬運行李,安置廚房。一直忙到初六日,才吃早飯,早有烏大爺差人送了聽宣的單子來,用個紅封套裝著。安老爺拆開一看,見那單子上,竟沒甚麼熟人。正主考是個姓方的,副主考裏麵一個也姓方,那個雖是旗員,素無交誼,老爺當下便有些悶悶不樂。你道為何?難道安老爺那樣正氣人,還肯找個熟人給兒子打關節不成?絕不為也。隻因這兩位方公,雖是本朝名家,刻的有文集行世;隻是向來看他二位的文章,都是清矯艱澀,島瘦郊寒一路,和公子那高堂富麗的筆下,迥乎兩個家數。那個胡副主考,自然例應回避旗卷。正合著“不願文章高天下,隻要文章中試官”的兩句話,便慮到公子此番進場,那個“中”字有些拿不穩。所以兜的添了樁心事,卻隻不好露出來。公子此時是一肚子的取青紫如拾芥,那裏還計及那主司的方圓。

這個當兒,太太又拉著他盡著囑咐,場裏沒人跟著,夜裏睡著了,可想著蓋嚴著些兒;舅太太也說有菜沒菜的那包子和飯,可千萬叫他們弄熱了再吃。張太太又說:“不咧!熬上鍋小米子粥,冱上幾個雞子兒,那倒也飽了肚子咧!”金、玉姐妹是第一次經著這番灞橋風味,雖是別日無多,一時心裏隻象是還落下件甚麼東西,又象是少交代了句甚麼話,隻不好照婆婆一般當著人一樣一樣的囑咐。

正在大家說著,華忠、戴勤、隨緣兒、葉通四個家人上來回話:張親家老爺叫回老爺、太太不進來了,和程師爺頭裏先去了。又回道:“大爺車馬也侍候齊了。”隨即便領隨身的包袱馬褥子,一時仆婦們往來變東西。公子便給父母跪了安,又見了舅母、嶽母。舅太太先給他道了個喜,說:“下月的這幾天兒裏,再聽著你的喜信兒。我們家的老少兩位姑娘,可都算我眼看著成的人了,我也算得個老古董兒了。”張親家太太便接口道:“姑爺,你隻搶個頭名狀元回來,咱就得了。”安老夫妻聽了,各各點頭而笑。安太太又說:“才囑咐的話,可別忘了。”老爺又吩咐道:“你一出場,家裏自然打發人去看你?就把頭場的稿子帶來我看,不必另謄,也不許請師傅改一個字。”說著,又點了點頭,說:“就去罷。”公子滿臉笑容,正瞧著才要走,太太道:“到底也見見俺媳婦兒再走哇!”公子連忙回身,向著她兩個規規矩矩的一站,兩人還繃著個盤兒,還了一站;彼此對站了會子,卻都不大得話,還是公子想起一句人天第一義的話來,說道:“我昨兒晚上囑咐你們的,節下給父親母親拌的那月餅餡兒,可想著多擱點兒糖。”他說了這句,便滿臉的飛黃騰達,興匆匆同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