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初,淩準不叫淩準,淩寶漪也不叫淩寶漪。有人說,改名字的女人大概分三種,一種是作家,一種是妓女,另外一種是網蟲。不過,她們既不是作家,也不是妓女,更不是網蟲。她們是一對有故事的母女。她們改名是為了和過去劃清界限。
淩寶漪是淩準的女兒,十七歲,尚稚嫩的年紀,卻已展露出傲人的姿色。她黑絲長發,眼眸如明月般皎潔,又稍攜了慵懶,目光所到之處,是飽滿多汁的楚楚動人。
這樣的女子不該為貧窮羈絆。可事實是,她們母女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起色。一對孤兒寡母,在鋼筋水泥的地縫中鑽營談何容易。
此前,為了生計。母親淩準結交了一個又一個男人,她們的生活費以及淩寶漪上學的學費,都是從男人的荷包中實現。
有男人不等於有愛情,對於一個三十六歲的女人來說,愛情已經被世俗分割成碎玻璃,身體不過是生存下去的手段。直到綁住了香港男人-肖翊農,淩準施展渾身解數,辛苦之下,掏出他的積蓄,成功在東門的旺地開了間鋪頭。她們終脫離了住民房,交房租的落魄生涯,在深市的關內按揭了一處房產,這才有了落腳之處。
女人的活路太狹窄,要想活得好,隻能寄托於男人。作為母親的淩準情路坎坷,有著剔透的閱曆,可惜,她的青春早早飛走。隻得把全部希望希望轉嫁給風華正茂的淩寶漪身上。淩準是淩寶漪的主心骨,有母親在,她就能不慌不忙地成長。
近來的淩寶漪形跡可疑,她經常把自己打扮得宛如一支綻放到旖旎的茉莉花,目光含著搖搖欲墜的妖嬈,又純粹,又美豔,趁著淩準麻痹大意的時候,偷跑出去。
淩寶漪是淩準的心頭肉,是淩準“鑲鑽”的未來。從一個母親的角度上去看女兒,淩準捕捉到了危險氣息。一個女子之所以會這樣隆重的包裝自己,大抵是因為男人。
兩年前,淩寶漪在北京學影視表演,認識了一個叫趙飲的男人,兩個人暗渡陳倉地交往起來,被淩準獲知。於是,那段剛萌芽的貧賤愛情讓淩準掐斷,並把淩寶漪從北京揪扯回到深市。淩寶漪縱有千萬個不樂意,也不敢違背母親的意願。誰知,趙飲不甘心,竟追到了深市。兩個人繼續私會。
淩準氣到眼綠,運籌帷幄,勢必要拆散這對蓄勢待發的小情人。
那天的風很硬,吹得房間裏的窗簾呼啦作響。淩寶漪準備重施故伎奔赴約會,淩準背靠在棕紅色的門前攔住了女兒。她故作傷感地提及了剛認識的貴婦周太太,提及周太太的高級別墅和限量版的包包,以及她套在手指上鴿子蛋大的鑽石戒指。
淩寶漪認為她是母親是在無病呻吟。聽得不耐煩了,她彎下腰,整理係在腳上高跟鞋的紫色帶子。淩準見她無動於衷,又說:“媽咪做周太太的小跟班都顯得寒酸。”
“媽咪,等我有了錢,出了名,會把你打扮得金光閃閃。”她抬起頭,藕荷色的吊帶裙泄出春光無限,跟著,她直起身子,拿出小鏡子左右照了照自己。
淩準拉住她,拜托女兒和她去逛街。淩寶漪窺見了母親的心意,直言不去。這樣的拒絕,若是放在平時,她會覺得無所謂。偏偏不是平時,是淩寶漪私會的日子。淩準胸口憋了許久的炸藥被點燃。
“等你有錢,等你出名?不知何年何月,恐怕媽咪已經橫屍山穀了。我知道你是去見趙飲,如果你跟了他,你至少要奮鬥二十年,如果你幸運,你的男人會發財,可他未必能有機會讓你花得上。我說過多少次了!女人的貞節是留給那些有錢有勢的先生的,而不是隨隨便便就被窮小子騙走了的。女人的青春有限,因為有限,所以值錢。別把精力浪費在喝西北風的愛情上,這世界什麼最重要?當然是錢,也隻有錢。沒錢!你就交不了房貸,交不了房租,生不起孩子,看不起病,狼狽得會讓人想死。擠公交,排隊,被人指指點點看不起,穿廉價的衣服,到了三十歲,就已經人老珠黃,人生從此沒有希望!”
淩準以橫掃千鈞的氣韻壓住了淩寶漪,淩寶漪無奈地把自己挪進沙發。
“我知道了,媽咪!”她輕撩起目光,討好似的注視著母親。
淩準見女兒的心思鬆動,又念起了“緊箍咒”。
“乖乖,趙飲不是你的菜,他充其量隻是一盤魚香肉絲,不能入大雅之堂。你能指望一輩子守著那樣的一盤菜去討生活。你前途光明,有一飛衝天的機會。媽咪的未來,就指望你了。你知道的,我們相依為命,實屬不易!”說到後麵的一句話時,情不自禁。在白駒過隙的歲月裏,她的年華已逝,殘酷的生活瘦骨嶙峋包圍著她,很多委屈一股腦從心底彌漫上來,快速把她湮沒。
淩寶漪最怕母親傷心,她咬著唇,蜷縮在沙發裏若有所思。驀地,她從沙發裏彈起來,奪門而出。
淩準的悲慟在眼神中扭曲,她焦躁地問:“你還要出去?”
“是,我現在就跟他說分手,如果這是一道選擇題,我當然要媽咪。”淩寶漪說得斬釘截鐵,情深意切。
淩準破涕為笑,眼淚衝薄了脂粉,露出了眼角細密的小皺紋。
2
在深市偌大的錦繡廣場,噴水池旁,有許多人攜妻帶子在嬉戲,
淩寶漪看到趙飲時,趙飲正在跟一個穿著時髦的女人搭訕。遠遠望去,女人很瘦,腿部修長,側麵輪廓像一幕雕塑,有著棱角分明的冷豔。黃昏的餘暈,打在她身上,散發出柔軟的光澤。兩人就那樣微笑著在傾談。彼此間有著陌生男女的曖昧氣息。這樣的曖昧,讓淩寶漪醋意橫生,來不及興師問罪。女人和淩寶漪擦肩而過,強大的氣場讓她揮發成一顆不起眼的塵埃。
寶漪的目光黏住女人的背影,倏忽之間,女人上了的士,絕塵而去。趙飲攥著女人給的名片,情緒高漲地跑到淩寶漪跟前。他是個生得漂亮的男子,有好看的鼻,明亮的眼珠,性感的嘴唇,消瘦的高挑身體,略微文藝的氣質。
“她是誰?”淩寶漪嗔怨地望著他。
趙飲看了一眼名片,輕描淡寫地讀道:“米妮,某某知名雜誌的主編。一個新認識的朋友,跟我是同行。”
他抬起頭,見淩寶漪一臉不悅,便作勢要撕掉名片。
“算了。”淩寶漪按住他的手。
他一把攬住淩寶漪的肩頭調笑:“怎麼了,吃醋了啊?如果你承認吃醋了,我就請你喝冷飲;如果沒吃醋,我還是請你喝冷飲。”
她努力甩開他的手臂,盡量保持著一段距離。
“一點都不好笑,我不想喝你的冷飲,也不想吃你醋。我媽咪讓我來和你說分手。我們到此為止!”
趙飲收回笑意,急急地表白:“NO,我不同意。”說著,他轉到淩寶漪的麵前,兩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目光炯炯。
“我不會讓任何人把我們分開,絕對不允許,我有多愛你,你應該知道的。你讀書的生活費,都是我的工資,我千裏迢迢從北京到深市,就是為了和你在一起。我要娶你,愛你一生一世,我們要相愛到白發蒼蒼。等有一天,你和我都不再人世了,我們的子孫會念叨我們相愛的驚天動地。”
他緊緊地把淩寶漪摟在懷裏,他不能失去這個女孩,從北京到深市,他付出了太多感情和精力,為了她,他甘心遭受生活千刀萬剮的擺布。
“喘不過氣了,好多人在看。”淩寶漪有些心酸,她感激他的付出,卻不想被小恩小惠束縛。她是有些愛放在趙飲的那裏,但是,她並不確定有多少。正因為這樣的猶疑,給了趙飲機會。他強盜似的,不管不顧地把整個人攔腰抱起,小跑著奔到一輛停靠在路邊的出租車。黑瘦的司機抿著嘴,忍著流露出來的羨慕嫉妒恨,殷勤地打開車門。
“距離最近的汽車旅館。”趙飲喘著粗氣。
淩寶漪開始掙紮,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母親,如果她隨便輕許了身體,淩準會打折她的腿。可惜,為時已晚,車子緩緩啟動,趙飲以一個熱烈的吻,成功讓她噤了聲。
在沙丁魚罐頭一樣的悶熱的汽車旅館,展開了他們的第一次任意妄為。從前,淩寶漪總是拿捏著他們交往的尺度,搪塞著過分的親密。趙飲也因為她的矜持更憐愛她。如今,她要離開,他卻欲罷不能地想得到她。於是,他隻有用占有,來鞏固彼此的間隙。
事與願違。
他還沒有打開淩寶漪的身體,就被一陣嘈雜的踢門聲中斷了激情。不知何時,淩寶漪的媽媽出現在他們的麵前。她的身後還跟著幾個穿著製服的警察。
“媽咪!”淩寶漪驚慌失措地掩住袒露地胸脯。
趙飲則忙不迭地解釋:“阿姨,不是你們想象的樣子。”
“到警察局解釋吧!”身後的警察幸災樂禍地講台詞。
淩準氣得臉色鐵青,她一邊歇斯底裏地追打趙飲,一邊跟警察指認誰是流氓。
待事件稍緩,她提著淩寶漪的胳膊駭哭:“你是豬頭啊?讓一個臭小子這樣欺負你,我白養你了!”
淩寶漪徹底懵了,她不知道自己該做點什麼,該說點什麼,來緩解這樣的尷尬局麵。她無助地望著同樣無助的趙飲,忽然後怕起來。這對於一個未滿十八歲的少女來說,實屬難題。
3
這注定是趙飲的一場劫數。
三個人被帶進了警局。淩寶漪保持沉默。趙飲馬不停蹄地解釋。淩準則添油加醋的把經過修飾得慘不忍睹。
淩準的目的很明確,她就是讓那個色膽包天的小子嚐到苦頭。她要鬧到雞犬不寧,讓趙飲徹底離開她們母女的世界為止,不管用何種方法,都要除掉這個絆腳石。淩寶漪是她的女兒,她當然了解其秉性。女兒不會為了一個男人離棄她。
其實,從寶漪一出門,她就一路跟蹤,戀愛中的男女都不可靠,情欲燒起來的時候會不管不顧。她看著趙飲抱淩寶漪上出租車,心便扭成一條麻花。剛到汽車旅館的門口,她就報了案。
整個案件十分明了,警察做了簡單的筆錄,便立了案。
淩準悻悻地帶著女兒去相關的醫療機構檢查身體,幸好,她還是如假包換的少女。淩準想,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和周太太的約定,是時候該履行了。
她靜候著女兒來替趙飲求情,她料定,淩寶漪並非薄情的女孩。
淩寶漪果然來了。
“媽咪……”淩寶漪希望用撒嬌來軟化母親的心。
淩準欲擒故縱,她不露痕跡地說道:“別想了,你的真命天子馬上就會出現,周太太已經幫你安排好了約會。趙飲是自作自受,你別去管那種孟浪的男人。”
“媽咪,你這是趁人之危。”淩寶漪蹙眉生氣。
“除非你們一刀兩斷,並且答應和我一起參加周太太的晚宴。”淩準懂得順水推舟地達到自己的目的。女兒的軟肋再清楚不過。
“如果不和他分手,他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你可以跟他走,可以跟他過苦日子,我都不阻攔你。從今往後,你不要認我這個媽咪。”
淩寶漪氣到跺腳,卻無可奈何。她不是不愛趙飲,而是不相信自己,迷茫是她的品質,她摸不到生命的方向,母親是她的舵,為她指點江山。
她決定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放棄趙飲,完全是出於對母親的愛。對趙飲,她隻能抱歉地辜負,即便骨子裏殘留的那點依戀,也變成了徒然的悲傷。他們勢必有一天要分開,假如真的是這樣,那走就走吧!離開就離開吧!總比坎坷多磨要好得多。
她把自己關在家中,手機換了號,QQ和MSN中,都拉黑了趙飲。窗台的小花已經枯萎,明晃晃的陽光刺的她心底生疼。
她對著風輕雲淡的天空說:再見,趙飲!
4
數日後,淩寶漪接到趙飲的電話。她又驚又喜,母親沒有食言,她撤銷了訴訟,盡一切能力澄清了他們之間,屬一場誤會。
淩寶漪高興得想哭,卻礙於身旁端著咖啡冷眼旁觀的淩準。她戰戰兢兢地握著話筒,小聲問候他:“你還好嗎,你怎麼打到家裏來了?”
淩準咳嗽了幾聲,淩寶漪立刻捂著話筒,賠笑且小聲說道:“是他,我們之間最後一通電話。”
淩準沒有表態,隻是湊近了些,趙飲的聲音從話筒中飄了過來。
“我非常不好,你媽太狠毒了。她打電話通知了我的單位,通知了我父母,這麼一攪和,我工作丟了,爸媽催著我回去。寶漪,你跟我一起走吧!我會用畢生來愛你的。”趙飲的恨意昭著。
淩寶漪揪著電話線,尷尬地瞥了一眼淩準。
“你應該感謝我媽咪,如果不是他,你根本不會出來。何況,她是我媽咪,我不可能跟著你走的。你忘了我吧,我知道你會遇到更好的女孩。”
淩準把咖啡杯重重地摔到電話機旁,搶過女兒手裏的電話,對著他喊:“臭小子,這次已經放過你了,你要知恩圖報,想誘拐我的女兒,等你變身成億萬富翁,開著黃金跑車來迎她,我就把嘴巴縫上,一個不字都不提。”
她的雷厲風行,沒有給對方任何辯解的機會,掛了電話。她不想被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弄得心情低落。
淩準瞧了一眼桌子上的咖啡漬,扯過幾張紙巾,粗暴地擦拭。柔軟的白色的紙巾瞬間吸飽了褐色的咖啡,縮為一坨,“我的小乖乖,像這樣的事情,在不遠的將來,你都不屑做的,會有專門做這些事的人跟在你的身後,他們隻為你服務。人活一世,一世不長,你要讓這輩子活得金光閃閃。”
“將來太遙遠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淩準把眼睛迷成一條縫,得意之情掛上了腮,“趁著年輕,一切皆有可能。”她端起杯子,把餘下的咖啡一飲而盡。
淩寶漪顯得鬱鬱寡歡,倏地,她想起了什麼,低垂著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母親聽:“我在北京的時候,花了他不少錢,是不是應該還給他?”
淩準譏笑道:“男人給女人花錢,天經地義。女人接受他的錢,他應該感到榮幸。聰明的女人讓男人覺得物有所值,愚蠢的女人往往倒貼,男人都不領情。這就是女人和女人的差距。傻女,你要還錢,那個臭小子會覺得你輕了,賤了,他會把你忘得幹幹淨淨。”
淩寶漪似有領悟,她瞪著晶亮的眼睛,似稱讚,似挖苦。
“媽咪,你應該去寫一本書,書名就叫《教會女人如何掏幹男人的口袋》,肯定大賣。”
淩準拍著女兒的肩頭,沒再把剛才的話題繼續下去。桌子上,吸飽咖啡漬的紙巾塌了下去,淩準一手端著杯子,一手拿起廢紙巾,哼著小調,歡快地一扭一搖走進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