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養貓的年頭越長,對貓的了解越不足夠,這有點像結婚的年頭越長,越不知婚姻為何物。其實細想想這也不奇怪,因為凡事皆如此,越熟悉,越陌生;知識越多,疑問越多;年齡越大,敬畏之心越重。
所以,每當遇到有貓友向我谘詢關於貓的點點滴滴,我總擔心因為我的一知半解而把人引向歧途,好在提問的大多是常識性問題,我倚老賣老地能對付個八九不離十。
更多人與貓的關係問題,是和熟識的貓友一起長時間閑聊才會涉及的,如果再喝個酒徹個夜的,就會說到關於生存與生命的思考之類,沒了邊際。
比如我最近常和有四個貓孩兒的鄰居好友蛋蛋媽聊天,她說從十幾年前養愛貓蛋蛋開始,就常處於痛苦的糾結之中,因為明知貓是無比熱愛自由的家夥,還要把它們圈在高樓上的幾十平米裏,強迫它們適應人的生活,這讓她搞不清自己究竟是愛了貓還是害了貓。我非常了解蛋蛋媽的心思,這是超越了給貓一個安穩的小康生活之上的大愛,與我的困惑如出一轍,往大了說,這是關於愛的困惑。
說到愛與自由的困惑,最好的例子應該就是我家的黃二豆先生。我在以前的文章中描述過,二豆是流浪貓出身,當年它的媽媽把這個兩眼被膿糊住的小奶貓叼來放在我家大門口,然後躲在幾米開外盯著我一天三次地給它上眼藥膏,直到痊愈。成年後的二豆前屋後院地堵著我表白自己想進家門的願望,於是我將它正式收編歸隊。食住無憂的二豆從野貓變成家貓之後反而跟我有了明顯的疏離感,我用了半年多的時間發現,原因在於先前流浪的它不知道進家門之後有了舒坦卻失去了自由,它尋找一切機會溜出家門,瘋玩兩三天後回歸,而每次回家,都對我報之以耳鬢廝磨的柔情。
在偶爾早起的清晨,我常看到這樣一個情景:黃二豆趴在窗台上望著窗外的鳥發出嘰嘰啾啾的怪聲,它焦躁地在窗台上來回奔跑,用腦袋磕著玻璃,一聲聲敲打著我的心髒。兩個月前一個曙光微露的淩晨,我懵懂起床去衛生間,見到一隻黃白大貓爬上我家的窗台,隔著紗窗跟二豆咪咪喵喵地說話,我猜測它說的可能是“貓糧誠可貴貓罐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這類名言,因為二豆聽它說完更顯現出難以名狀的焦躁與激情,嗓子裏發出怪異的嗷嗷之聲,當天下午,它便扒開通往院子的紗窗出逃了。
其實我知道從小在這片混大的黃二豆是可以放養的,因為它每次出走兩三天之後便會回到院子裏,欣欣然地等我開門,大搖大擺地進門接受眾貓的望聞問切,但是我依然對它出門懷有諸多的擔憂:好奇害死貓怎麼辦?誤食毒物怎麼辦?遇到壞人怎麼辦?得了傳染病怎麼辦?還有,它出走的時候我這顆無處安放的心怎麼辦?
禁錮的安全與危險的自由,它到底在意哪一樣?換句話說,我給予它的愛,是它真正想要的嗎?是不是我們經由愛貓而更愛了自己?
我的上下求索還沒結果,我家就發生一起集體出逃事件。不久前的一天,我在此起彼伏的貓叫聲中發現,通往院子的屋門開著,年糕半倚著門呼喚白果,白果在花園當中呼哈奔跑驅逐兩隻流浪小貓,從無外出之心的麵條半臥在花叢之中享受日光浴,黃二豆在樹下的土地上翻騰打滾……我拖回年糕,追回白果,勸回麵條,眼睜睜地望著黃二豆在我的千呼萬喚聲中跳上圍牆翩翩然紮入院外的樹叢之中不見了蹤影。
黃二豆遊逛了三天之後歸家,三天中它每天都會跳進我家院子向屋裏張望一番,與我打個照麵再重新跳出圍牆,有兩次我在傍晚時分見它夥同三兩隻流浪貓,勾肩搭背嬉鬧玩耍,對我的呼喚置若罔聞。而我在這抓心撓肺的三天裏想明白了一件事:在對愛與自由的理解上,貓與人一樣各有各的態度,年糕是心有所屬並自覺責任重大,白果是保家護院驅逐外來者,麵條是潔身自好我自逍遙,而黃二豆,跟大多數永遠長不大的男人一樣,懷揣一顆貪玩的自由之心,滿腦子想的就是兩件事:出去玩幾天,滾一身泥,然後回家吃好飯睡安穩覺。至於那些上綱上線的精神追求之類,不過是我自以為是強加於它的。這與人類男女之間的誤解如出一轍。
即便如此,我想我和蛋蛋媽也不會停止對貓與人關係的探尋,因為無論是貓是人,都還有那麼多你不知道的事。就說眼下,我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對待這個要求來去自由的黃二豆先生。這實在是愛的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