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草(1 / 3)

他們一共是八個人,五個男人,三個女人。

詩蘋默默的坐在美嘉的旁邊,望著那五個男人彼此忙碌的在幫對方係緊背上的行囊,一麵大聲的、嘈雜的互相取笑著。克文,她的丈夫正卷著袖子,曲著胳膊在顯示手臂上的肌肉給那夏氏三兄弟看,同時高聲的嚷著:

“你們別看我都四十了,身體可比你們這些年輕的小老弟強得多呢!尤其你們這三隻猴子,把袖子卷起來讓我看看,可有這樣凸起來的肌肉沒有?”

克文那略嫌矮胖的身子,又背著那麼大的一個行囊,看起來有點兒滑稽相。夏氏三兄弟中的老大一麵係著腰帶,一麵輕蔑的看了克文一眼,撇撇嘴說:

“你哪裏有什麼雞肉?不過有點雞油罷啦!”

“得了,”站在一棵鬆樹邊的江浩回頭來笑著說:“老趙還有點雞油,你們三兄弟就隻有幾根雞骨頭!”

“什麼話!”三兄弟嘩然的叫了起來。江浩、克文、美嘉,以及美嘉那個同學燕珍都大笑了起來。連詩蘋也不由自主的笑了。這些人雖然都是克文的熟朋友,但對詩蘋而言卻全是陌生的,因此她也顯得特別的沉默。本來,這次爬大雪山的計劃並沒有包括詩蘋,可是,克文臨時卻極力勸詩蘋參加,詩蘋也破例的參加了,主要因為她實在厭倦了家裏那份寧靜得出奇的生活。剛剛在這天清晨,她才認識了這小爬山團中的每一個人,在火車站,她首先看到江浩和他的未婚妻李美嘉,江浩是個身材略高的漂亮的青年,有微褐的皮膚和一對閃爍有神的黑眼睛。美嘉更是個美麗得出奇的少女,白晰的皮膚和長而微卷的睫毛使人覺得她像個混血兒。然後,美嘉的同學何燕珍來了,那是個有點喜歡做作的女孩子。接著,三個瘦長的青年喧鬧著跑了過來,叫囂的拍著江浩的肩膀,其中一個順手也拍了美嘉一下,引起美嘉一聲尖叫,克文拉著他們的一個說:“詩蘋,讓我給你介紹一下夏氏三兄弟……”

“不是這樣介紹的,”江浩跑過來說:“趙太太,讓我來介紹,這是夏氏三猴。”然後挨次的指著說:“瘦猴夏人豪,油猴夏人傑,毛猴夏人雄。”

一口氣認識了這麼多人,使詩蘋有點頭昏腦脹,至於江浩的這個猴那個猴她根本就鬧不清楚,但她頗欣賞這夏氏三兄弟,他們看起來都是灑脫不羈的青年,渾身散發著用不完的精力。他們轉了好幾次車,又步行了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才到達了大雪山林場,林場管理員熱情的招待了他們,並且參觀了他們的爬山用品後,又堅持要借給他們八個睡袋,因為山上的夜很冷,認為他們僅帶毛毯是不夠的。然後,林場又用車子把他們送到這兒,再上去,就要開始爬山了。

三位女性被允許不背東西,除了各人一隻水壺,每個人一個手提包——其中裝著她們自己的換洗衣服,和一部分幹糧,而男人們背的東西就複雜了,包括兩個帳篷,八隻睡袋,五天的幹糧和少數幾件烹飪用具。夏氏三猴還額外帶著兩管獵槍。一切結束停當,江浩大聲說:

“我們必須立即出發,無論如何,要在天黑以前找到有水的地方紮營。如果我們的行動太慢,很可能走到半夜都到不了水邊。我們這裏,除了三位小姐之外,每個人對爬山多少有點經驗。趙太太就歸趙先生招呼,美嘉既然是我的未婚妻,當然由我管。何小姐呢?就交給你們三隻猴子了。可是——”他調侃的望了夏氏三兄弟一眼,又加了一句:“你們可別打架呀!”聽出這話的言外之意,燕珍不依的扭了一下身子,搖著美嘉的手臂說:“你聽他這是什麼話,你也不管管!”

“他叫他們三兄弟別打架,幹你什麼事?”美嘉格格的笑著說,同時對三兄弟遠遠的做了個鬼臉。

詩蘋站了起來,大家紛紛準備出發,江浩又叮嚀了一句:

“山上絕對沒有什麼凶猛的野獸,頂多有幾隻鹿。我們最要小心的是蛇和螞蟥,給毒蛇咬一口可不是玩的。螞蟥那玩意更討厭,碰到肉就往裏鑽,扯都扯不出來,大家可要小心。來,開步走!”七個人走了一條直線,夏氏三兄弟把燕珍夾在中間走在最前,詩蘋和克文居中,美嘉和江浩殿後。路很狹窄,但並不十分難走,這是大雪山林場伐木的棧道。但前兩天似乎下過雨,路非常滑,大家紛紛折斷樹枝用來當手杖,三位女士也每人拿了一根。三兄弟開始在向燕珍解釋兩管獵槍的用法,兩管獵槍的扳機一直在哢嗒哢嗒的響。走在後麵的美嘉不知在和江浩說什麼,一直在格格的笑。克文望了詩蘋一眼,問:

“怎麼樣?累嗎?”詩蘋搖搖頭,笑笑說:

“才開始就累了還行!”一麵望望後麵說:“他們真是漂亮的一對!”“可不是,名副其實的郎才女貌!訂婚兩年了,想出了國再結婚,江浩是個滿有誌氣的孩子!”

詩蘋不再說話,太陽漸漸移到頭頂,山路也越來越難走了,汗從每個人頭上滴了下來。前麵夏氏三兄弟中不知道誰領先高歌了起來:

努力,努力,努力向上跑!我頭也不回呀,汗也不

擦,拚命的爬上山去……

接著,後麵的江浩也高聲的加入:

半山了,努力,努力向上跑!上麵已沒有路,我手

攀著石上的青藤,腳尖抵住岩石縫裏的小樹,一步,一

步的爬上山去……然後,除了克文夫婦之外,大家都加入了合唱,歌聲響徹雲霄,似乎連天地都被震動了。詩蘋知道他們唱的是胡適早期的一首白話詩《上山》,但這首詩被譜成歌她卻不會唱。克文更不用說了,對唱歌完全是門外漢,生平隻會唱一首國歌,唱起來還會讓人笑破肚子。一曲既終,大家停下來亂拍著掌,同時一麵笑一麵胡亂的喊著再來一個。克文望了望詩蘋聳聳肩:“年輕人!”“難道你就是老年人了嗎?”詩蘋微笑的問。

“胡說!你要不要看我的肌肉!”克文玩笑的說。

“算了,留著你的肌肉去向那些猴子神氣吧!”

隊伍繼續向前走,太陽的威力更大了,大家的腳步都滯重了許多,汗開始濕透了衣服。男人們的行囊顯然成了一大負擔,累極了就用棍子支著後麵的背包略事休息。小姐們也顯得無精打采了,燕珍首先提議休息,但江浩否決了,因為按林場的山高指示牌來看,他們還沒有走到第一天預定行程的一小半。大家繼續向前走,江浩不住的提醒著大家節省一點水喝,因為按照地圖,他們要到天黑時才能走到有水的地方。克文抬頭看了看參天的樹木,突然大聲的叫前麵的三兄弟說:“看哪,那兒有不少你們的同類呢!”

大家抬起頭來看,樹梢正有好幾隻猴子在對他們探頭探腦的窺視著。夏人豪舉起了獵槍,江浩立即搶上去按住槍管說:“不要打它們,第一,嚴禁同類相殘。第二,它們都是些沒有惡意的小東西。”美嘉又格格的笑了起來。詩蘋不禁看了她一眼,她實在很美,有一對伊麗莎白泰勒似的大眼睛,高高的鼻子和厚厚的、性感的嘴唇。身段略嫌矮了一些,但並不損於她的美麗。和她比起來,燕珍顯得黯然失色,燕珍正是那種最平凡的,找不出特點來的女孩,隻是身材還不錯。和她們在一起,詩蘋覺得自己很老似的,雖然她今年也不過剛滿二十六歲。

夏人豪對江浩做了個滑稽的鬼臉,收了槍。大家繼續向前走,夏氏兄弟一直東張西望的找尋有沒有野獸的蹤跡。山路窄而陡,好幾次要翻過幾塊高大的岩石。山聳然直立,從下向上看,隻見青黑色的樹木和藍天,山似乎高不可測。人走在山裏,聽著風聲,給人一種渺小空虛的感覺。美嘉開始大聲的抱怨天熱,並且嘰裏咕嚕的後悔沒有帶把檀香扇來,又埋怨長褲不如裙子舒服,膠布鞋穿起來不習慣……江浩不耐的說:“小姐,忍耐點吧,你現在怪天氣熱,到夜裏就會凍得你渾身發抖了!”“我真想吃冰淇淋!”美嘉噘著嘴撒嬌似的說。

“哼!”江浩嘲弄的冷笑了一聲,“可惜這兒沒有冰店,早知道李美嘉小姐要爬山啊,冰店、飯館、咖啡廳、電影院都該搬到這山上來的!”說著,他拍了克文肩膀一下。說:“老趙,你知道美嘉準備怎麼一副打扮來爬山?白尼龍紗的大裙子,裏麵還硬繃繃的穿了兩條襯裙,白高跟鞋,足足有三寸高!我逼著她換長褲,她還不高興呢!好像這山上的樹和石頭都會欣賞她似的!”“哼,我怎麼知道是這樣子爬山,我還以為像爬觀音山、仙公廟似的,哪裏像這樣一個勁的在大太陽底下走!早知如此我才不來呢!”美嘉沒好氣的說。

“又不是我請你來的,還不是你自己一定要來!才開始就抱怨,這以後還要走好幾天呢,要打退堂鼓趁早,最好現在就回頭!”江浩大聲說。“回頭就回頭,你以為我希奇跟你走,神氣些什麼?”美嘉一跺腳,真的往回就走。

“喂喂喂,這算怎麼回事!”克文跳過去,一把拉住美嘉,對江浩說:“老弟,不是我說你,對小姐要溫柔點,到底年紀輕,火氣大。大家出來玩,吵吵鬧鬧的多殺風景!來,李小姐,我們到前麵去,看看那三隻猴子能不能打到什麼東西!”

原來夏人豪聲稱找到了動物的足跡,並打賭說親眼看到有東西在樹叢裏動,所以三兄弟簇擁著一個何燕珍,都跑到樹林裏去了。克文拉著美嘉,也追蹤而去。詩蘋看了江浩一眼,微微一笑說:“原諒她!她年紀輕!”

“她不是年紀輕,她根本是無知、胡鬧!”江浩憤憤的說。

詩蘋又微微一笑,輕聲說:

“你不能說錯誤都在她,你也真的火氣太大了一些!”

“你不知道,我早就叫她不要來,她一定要來,來了又抱怨!她哪裏想爬什麼山,不過想湊熱鬧罷了!”

詩蘋看著腳底下陡峻的山路,很吃力的向上走著。江浩默然的望了她一會兒,問:

“你第一次爬山?”“是的。”“很吃力?”“是的。”“可是你並不抱怨,也不表示。”

詩蘋站住了,望了望山下,眼前是一片的綠。綠的山,綠的樹,綠的草。山風猛烈的吹了過來,她的頭發全被風吹起了。她深深的吸了口氣說:

“這大自然真使人眩惑,站得這麼高,迎著風,給人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我從來不知道世界是這麼神奇的。我很高興我參加了爬山,什麼事需要我抱怨呢!這兒,連風和城市裏的都不同,草和泥土都是香的!”她以新奇而迷惑的眼光環視著四周,像是才從一個長眠中醒來。

“噢!”江浩興奮的說:“你現在才剛剛開始爬而已,如果你爬到山頂,從山的最高峰看下去,好像全世界都在你的腳底下。天和你隻是一臂之隔,星星仿佛都可以伸手摘到,那種感覺才真使人透不過氣來呢!”

詩蘋看看江浩,他的黑眼睛裏煥發著光輝,微褐色的臉頰泛出了一片紅潤。詩蘋點點頭說:

“我想我能了解那種感覺!”

一陣嘻嘻哈哈的聲音從樹叢中傳來,克文和美嘉首先穿出樹叢,接著燕珍和夏人傑也走了出來,燕珍正抱怨著草太深,滿衣服都沾了許多榭衣——那是一種靠粘在其他動物身上而傳種的植物。夏人傑在一邊幫她耐心的摘取著,江浩對身邊的詩蘋說:“你看過這樣的打獵沒有?這麼一大群嘻嘻哈哈的人,真有動物也給他們嚇跑了,跑到這麼深的草裏了,沒有被蛇咬一口算他們的運氣!”夏人雄和夏人豪最後走出來,沮喪的提著兩管獵槍。

“怎麼樣?”江浩揚著聲問:“獵到了什麼?大象還是獅子?”

“這兒什麼動物都沒有,”夏人雄說:“除了蚱蜢以外。”

“還有你們的家族!”燕珍說,指指樹上的猴子。

大家都笑了。向前又走了半小時,他們發現了一個比較平坦的斜坡,上麵長滿綠茸茸的草,美嘉首先找了一個樹蔭,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往下一躺,把手中的手提包扔得遠遠的說:

“我要休息了,天塌下來我也不管了!”

於是,大隊人馬都停了下來,男人們卸下了沉重的行囊,一個個坐了下來。克文靠在一棵樹上直喘氣,汗把衣服濕得透透的,像才從水裏爬起來一樣。夏人傑走到克文身邊,調侃的說:“怎麼,你的肌肉好像並不太幫你忙嘛,我們比賽一下,別休息,再一口氣爬他兩小時怎樣?”

克文拱了拱手說:“謝謝,老弟,我實在不敢和猴子比爬山!”

大家都打開行囊,開始吃午餐——羅宋麵包、罐頭牛肉是主要的食品。每個人都吃得狼吞虎咽,連美嘉都一口氣吃了三個麵包。江浩開了一個鳳梨罐頭,送到詩蘋麵前,詩蘋拿了一塊,對江浩笑笑說:

“別侍候我,去侍候她吧,年輕人吵吵架是常事,不要把別扭鬧大了!”她指了指美嘉,後者正和燕珍坐在三個兄弟的中間,三兄弟在爭著給她們的麵包抹牛油。

“她正在享受她的生活,我不想打攪她!”江浩冷冷的說,把鳳梨罐頭送到克文麵前去。

休息了四十分鍾,江浩第一個站起來,鼓著掌催促大家動身,美嘉躺在地上假寐,臉上蓋了一條手帕。聽到江浩的聲音立即翻了個身,嘰咕著說:

“我才不高興走呢!”大家都站起來整理行裝,隻有美嘉仍然賴在地上。詩蘋走了過去,輕輕揭起她臉上的手帕,溫柔的一笑說:

“起來,我們一塊兒走吧!”

美嘉不好意思的紅著臉,一翻身坐了起來。

隊伍又向前開動,夏人傑扛著一管槍走在最前麵,又扯開了喉嚨開始高歌了:

努力,努力,努力向上跑!我頭也不回呀,汗也不擦,拚命的爬上山去!

黃昏的時候,他們終於來到了水邊。美嘉歡呼了一聲,把手提包一拋,就對著小溪跑去,一麵跑一麵把鞋子也脫了下來,一腳踩進水裏,高聲叫著說:

“燕珍,來呀,這水涼極了,舒服極了!”

燕珍也跑了過去。男人們放下行囊,立即開始覓取架營帳的地方。因為離天黑已經很快了,他們必須在天黑以前把營帳豎起來。找好了地點,大家就匆匆忙忙打開背包,開始紮營。詩蘋站在一邊問:“需要我幫忙嗎?”“不,”江浩說:“如果你想洗洗手臉,最好趕快去,天一黑溪水就變得冰一樣冷了!”

詩蘋走到水邊,美嘉正和燕珍在彼此潑著水,兩人身上都濕淋淋的。詩蘋洗了手臉,把腳也泡進水裏,走了一天山路的腳,泡進水中真有說不出的舒服。太陽很快的落了山,黑暗幾乎立即接踵而至。詩蘋穿上了鞋,溪水已經變得很冷了。美嘉和燕珍也匆匆上岸,拭幹了水,穿鞋子。忽然,燕珍發出了一聲尖叫,美嘉下意識的大喊著:

“蛇!蛇!”男人們衝了過來,夏人豪和夏人傑舉著兩管獵槍,江浩拿著一根大木樁。克文跟在後麵跑,拚命追著問什麼事。燕珍直起了腰,慘白著臉,舉起了右手。右手的小指上,不知被什麼咬了一口,立刻紅腫了起來。夏人豪問:

“你看到蛇了嗎?”“我什麼都沒看到,剛俯身穿鞋子,就給咬了一口。”

夏人傑拿槍管在附近的草裏亂掃了一頓,什麼都沒有。江浩走過去,對燕珍的傷口仔細看了看,低下頭在草堆裏尋找,不一會兒,他小心的摘下一片葉子,舉起來說:

“就是這個!”那是一個長形的葉片,上麵密布細小的針尖形的東西。江浩笑著說:“求生的一種,它靠這種方式來攫取食物,”他把葉子丟得遠遠的,對燕珍說:“沒關係,明天就好了!”

一場虛驚就此過去。大家來到帳篷邊,兩個帳篷都已經豎好了,底下墊著油布,江浩找出一罐黃色的粉末,圍著帳篷撒了一圈,詩蘋問:“這是什麼?”“硫磺粉,防蛇的。”天氣驟然的涼了起來,山風呼嘯而來,四周全是樹木的沙沙聲,大家都找出預先帶來的毛衣,但仍然冷得發抖,美嘉又在喃喃的抱怨了。夏人傑找來一堆幹的樹枝,沒多久,帳篷前的空地上已生起了一堆熊熊的火。克文提了水來。用石頭架了一個爐子,詩蘋在自己的手提包裏找出一罐咖啡,用帶來的水壺煮了起來。咖啡香味彌漫四處,從水邊洗了手臉回來的江浩和夏氏兄弟不禁發出一陣歡呼。

圍著營火,飽餐了一頓之後,疲勞似乎恢複了不少。夏人雄摸出了一隻口琴,悠哉遊哉的吹著小夜曲。火光跳躍著,映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是紅的。詩蘋用雙手抱住膝,沉思的凝視著那堆猛烈燃燒著的柴火,這種夜色、這呼嘯的風聲、這帳篷,都帶著另一種奇異的味道,使人感覺是置身在一個夢裏,而不像在現實中。克文首先打了個大哈欠,聲稱他必須睡覺了。江浩發給每人一個睡袋,勸大家連毛衣都別脫,就這樣睡在睡袋裏,因為夜裏會非常冷的。五個男人睡一個帳篷,三個女人睡另一個。美嘉伸頭到帳篷裏看了一眼,就叫著說:

“天呀,這樣也能睡覺的嗎?”“小姐,你將就點好不好?”江浩皺著眉說。

美嘉歎息了一聲,打了個哈欠,火光照著她水汪汪的眼睛,美麗得出奇。她睡意朦朧的注視了江浩一會兒,低聲說:

“浩,你今天怎麼專找我鬧別扭!”

“沒有呀,別多心!去好好睡一覺,希望你有個好夢!”

美嘉和燕珍先後鑽進了營房,男人們也紛紛的去睡了。隻有江浩仍然望著營火發怔。詩蘋鑽進帳篷,美嘉正在對燕珍說:“愛情,就是這麼回事,你必須抓住它,要不然它就會飛跑了!”她發現了詩蘋,突然問:“趙太太,你為什麼嫁給趙先生?”詩蘋一愣,接著笑笑說:“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嫁給他?”

“我不知道,我想你不會愛他的,他比你大那麼多,而且——而且你又那麼美,你應該嫁一個年輕的——像江浩那樣的男人!”“可是年輕的人是浮的,情感熱烈卻不可靠,克文那種人很穩重篤實,最起碼可以給你安全感。”她想起自己的初戀,那個拿走了自己的整個心又將她輕輕拋擲的年輕人,感到那舊日的創痕仍然在流血。“你又為什麼要和江浩訂婚呢?”她問。“怎麼,我愛他呀!”美嘉坦率的說:“他很漂亮,不是嗎?大家都說他是美男子!”再度打了個哈欠,她翻了個身:“哦,我-極了。”闔上眼睛,她又歎了口氣:“唉,我真想念家裏的席夢思床。”詩蘋望著她,她很快的睡著了。再看看燕珍,也早已入了夢鄉。用手抱住膝,詩蘋感到毫無睡意,美嘉的幾句話勾起她許多回憶,思潮起伏,越來越亂。又披了一件衣服,她悄悄的走出帳篷。迎接她的是一陣撲麵而來的冷風,她不禁打了個寒噤。火邊,她詫異的發現江浩仍然坐在那兒,正默默的在火上添著樹枝。她走了過去,江浩驚覺的回頭來看著她:“怎麼還沒睡?”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