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小樹林,十分鍾左右,林楓看到不遠一棟小石屋,屋前是塊平整的小空地,一位中年男子側對著他坐在水邊的小石頭上,懷抱木盒。林楓瞬間愣住了,記憶中十年前消失在雪中的背影與現實一點一點重合,此前他是那般地篤定,而當真正麵對,他卻不敢走近,隔著十多米,林風輕輕喊道:“爸!”他感覺這一聲並不響亮的稱呼消耗他全身所有的力量,集聚長達十年的思念。
他轉過身軀,神情困惑,凝視著林楓,卻又似乎揣摩林楓的呼喚是什麼意思,連眉頭都緊皺在一起。
“是我爸!是我爸!姐,真的是我爸!”林瘋狂若瘋狂,突然摟住蘇怡,轉了一圈,興奮道,“姐,你真是我命中的貴人。”言罷,一邊朝前方跑去,一邊大喊,“爸,我是小楓,我是小楓啊……”
蘇怡就站在那裏,分享父子重聚後迸發出的歡欣喜悅,一生中能碰到久別重逢的幸事,看到一個家庭漸趨美滿,他便想到親情如同父親偷偷深藏不讓母親知道的白酒,隨時間的跨度而愈發醇厚,她想到還在臨水的爸媽,當年一個極不成熟的決定害得他們隻能默默承受思念的冷清與寂寞,如今自己就快要回去,一切會好起來的,相信冥冥中,小雪也會開心……
2010年臨近歲末的一周裏,蘇怡近距離感受一份長達十年的親情失而複得的點點溫馨。林楓說要幫父親慢慢想起一些重要的人和事,然後帶父親回家,給親人們一個驚喜。
林楓 手機裏保存的相片,爸爸、媽媽、爺爺、小姨、楊叔、吳姨、薑叔、李姨、樂樂、丫丫、自己等,每一個人他都反反複複地對父親講述,林楓看到父親越來越多地陷入沉思,茫然、痛苦、眷念、以及漸漸地看自己的目光,從抗拒到接納,到信任,再到林楓可以覺察得到的淡淡的慈愛,是他期盼十年之久的。林楓本打算讓父親變得更好一些,再起身回金陵。28號,他在子央水畔的小石屋裏照舊打掃衛生,父親坐在床沿懷抱母親看著他,林楓喜歡這種感覺。昨天,父親允許他碰母親,在林楓抱住母親的時候,父親笑了,林楓哭了,然後父親摟著他的肩,輕輕拍打他的腦袋,林楓瞬間體會到孩童時的歡欣與滿足。
手機響起《柔如彩虹》的來電音樂,林楓看過一眼,身軀石化僵直,半晌才顫抖按下接聽:
“阿楓,我好想你……”
久違的天籟,在林楓的腦際滌蕩,刹那消融冥頑不靈的陰霾,陽光漫灑,草長鶯飛,林楓如同多少年前吃著小姨從挑貨郎擔、搖撥浪鼓,遊街走巷的老藝人那裏買給他的塊糖,甜蜜說:“嗯,我就回來。”
隨後掛斷電話,轉身對父親笑了笑說:“爸,我們下午就回家。”
火車票是蘇怡買的,幾天前買的28號下午五點,一路上林楓坐立不安,車窗外再美的風景無法留住他眼眸片刻的凝望,蘇怡總不忘提醒他,火車過了安多,過了唐古拉山,過了格爾木……
31號清晨,火車到達金陵,昨晚他跟小姨說找回父親,還有母親的骨灰,電話裏小姨很奇怪地驚慌失措許久,鎮定下來後說今早過來接他們。
重新踏上金陵的土地,林楓恍惚間感覺自冗長的噩夢中清醒,生活恢複平淡與溫馨。
蘇怡要轉乘火車回臨水,林楓叮囑父親原地稍稍等一會兒,他想送送蘇怡,不止純粹的感謝,林楓以為這是親人該做的。
買到車票,蘇怡上火車時,突然轉身頑皮地笑笑:“小弟,你不會有了老婆就忘了姐姐吧!”
林楓看到周圍旅客好奇的眼神,簡單地“嗯”一聲。
“那是會還是不會?”
“呃,不會。”
“哦,小弟真乖,嗬嗬,過些時候,姐姐就去浦鎮看看弟媳,小弟準備好好招待吧。”
“姐,我跟丫丫等你。”
“嗯,那姐姐走了啊,再見。”
“路上小心,再見。”林楓揮揮手,看到蘇怡笑了笑,隨後她提著行李消失在車廂。
林楓長呼一口氣,拉拉衣領,從月台返回車站廣場,父親還等在那裏。隻是走近後,隔著五十來米,他看到小姨在哭!小姨抱住父親大哭!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埋藏心底多年,現在可以無所顧忌地宣泄,她絲毫不在乎來往行人的側目。林楓站在那裏,不知怎麼回事,他聽著小姨的哭泣,莫名從中讀到悔恨、彷徨,還有一絲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