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徽商最重要的路線是向東,也即從到江浙地區從商。路有兩條:一條是以新安江為路線,走水路,沿著新安江到達浙江省建德、淳安,然後到達杭州,然後再轉到蘇州、上海;一條則是走著陸路,即所謂“徽杭古道”,翻山越嶺,從現在的績溪縣伏嶺鄉境內,到達浙江的臨安縣,然後再走向浙江的其他地區。
2002年,我曾參與過一次“尋訪徽商故道”的大型活動。活動的起點,是從徽州出發,然後下新安,經過浙江蘭溪、金華、義烏,再到杭州、上海,然後再走蘇州揚州。這一條線路,曾是當年徽商活動頻繁的地區。沿著這條線路,我們行程半個多月,走了4000多公裏。每到一地,我們盡一切可能去尋訪到當年徽商遺址,尋訪當年的徽州會館以及一些故人。由於時間相去久遠,當年的遺址已很難看到,有的也辨不真切。對於當年徽商,我們大都隻能從講述者的描繪中去感知隻鱗片爪,去分辨它依稀的背景。
我清楚地記得那一次走“徽杭古道”所留下的強烈印象。那是冬天,風無比凜冽,打在人的臉上生痛。我把車停在山腳下,然後一人踏上這條故道。蜿蜒的山路顯得很落寞,間或很長時間,才能看到一兩個人影。當年,這條青石板道上每天都有徽州人來來往往,為生存和致富狼奔豕突。走了一段路程之後,石級隨山勢蜿蜒而上,條石嵌入石壁之中,足有一半淩空而懸,令人心悸目眩。後來我終於走到“徽杭古道”的關口。在關口,一邊是峭壁,另一邊則是深淵。在半山腰,幾塊石頭壘成一個石隘,幾個不太大的字非常醒目:“江南第一關”。這就是徽州與浙江的分界處了,再往東走,古道彎曲向上伸展,酷似天梯。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就是臨安縣,然後就是杭州。當年的徽州人在過這個關口時,很多人都會落下眼淚,背後是故鄉,而眼前就是茫茫的生活之路。那一天,關口的北風呼嘯中,我仿佛聽到依稀傳來的童謠:“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這首民謠,正是徽州人出外經商悲苦心情的真實寫照。
徽州人走出家門之後,一般來說,先是經營本地生產的茶葉、木材和文房四寶,爾後販賣外地的糧食、棉布、絲綢、瓷器等,然後再是“奇貨無所不居”。
萬曆《歙書》曾經把徽商的經營方式歸納為五種:一是走販,二是囤積,三是開張,四是質劑,五是回易。在這當中,走販,即長途販運,占據了相當重要的位置。徽商把本地的木材、土特產販運到江浙等地區隻是他們的第一步。他們更多的是把太湖流域的絲綢、南方的茶葉、棉布販運到全國各地;把皖南、閩、浙山區的木材從杭州轉運北方。二是囤積。徽商每到一地,每當糧食、棉花、蠶絲等農產品大批上市的時候,他們便乘機壓價收購,大批囤積,在市場短缺時,他們又拚命地獲取豐厚的利潤。清朝鹹豐時,黟縣人餘士鏊在經營商業時,“其為賈也,術習計然,故善居積”,他善於囤積,買了東西放一段時間,然後等著價格上去了再出手。餘士鏊的資本在太平天國時期曾經損失殆盡,但消失殆盡後又可重來,他居然能以僅剩下的50兩銀子作本,重整舊業。餘士鏊沒有其他的本事,靠的也是囤積。
什麼樣的藤會結出什麼樣的瓜。商業與製度的關係同樣也是如此。徽商在與統治者相處的過程中,也表現出比其他商幫更多的過人之處。明清時代,由官府直接經營鹽的生產與運銷的辦法已經越來越行不通了。國家為了維護榷鹽製度,保證鹽利的收入,就必須取得商人的幫助,由此也不得不給商人以某些特權和利益。由於徽商付出的慷慨,他們自然得到了最豐厚的回報。這就是借助封建特權經營壟斷鹽業。在這樣的位置上,徽商便通過他們的壟斷特權,高價賣鹽,賤價收鹽,取得了巨大的經濟利益。明朝萬曆時,有人說:“新安大賈,魚鹽為業,藏鏹有至百萬者。”清朝時徽人汪交如、汪廷璋父子,汪應庚、江春、鮑誌道等都成為了“富至千萬”的大鹽商。
這樣的行為,當然不能怪罪於徽商的投機,因為商業規則就是講究利潤的,徽商的投身鹽業,同樣也是他們從中發現了巨大的商機,這同樣說明徽商對於商業利潤有著非常好的敏感度和嗅覺,這同樣也是徽商“技高一籌”的表現。
在金錢與權力的交往中,捐贈、依附、逢迎與仰攀是必不可少的手段,徽商也是如此。在各商幫中,徽商與當局的關係可謂是最好,這是因為,一來徽商富有,常常慷慨解囊。二是因為徽商“賈而好儒”,與縉紳士大夫容易找到共同語言,沒有心理上的障礙。在當時,康熙、乾隆喜歡的事情,就是乘著大運河南下南巡了。而每次南巡,兩淮鹽商都實心報效,捐出百分以上巨資來搞接待,這當中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徽商江春造白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