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漁梁送別(2 / 2)

舅公一直對自己的人生有著一種不服氣的感覺,也耿耿於懷。在他晚年的時候,政策好了,可以勤勞致富了,但舅公卻已經老了。老了的舅公經常呆在他那個長著高大石榴樹的院落裏,看著電視上的成功人士兀自歎息。

當年徽商的足跡遍布全中國。從徽州出外的線路主要有四條:一是東進杭州,入上海、蘇揚、南京,滲透蘇浙全境;二是搶灘蕪湖,控製橫貫東西的長江商道和淮河兩岸,進而入湘、入蜀、入雲貴;三是北占大運河,往來於京、晉、冀、魯、豫之間,並遠涉西北、東北等地;四是西挺江西,沿東南進閩、粵,有的還經此為跳板,揚帆入海與日本從事對外貿易。

曆史就像幽靈,隻有相信他們,它們才存在。對於今天的漁梁來說,現在的情景就像是水麵上的波光,而當年的熱鬧和繁榮早就存在水裏了,它們就像水底的淤泥一樣,跟水草糾纏在一起,隻有遊來遊去的魚偶爾才能撞擊一下,驚醒一下它們的舊夢。

有一首《水程捷要歌》描述了沿著漁梁下新安的路程情況:

一自漁梁壩,百裏至街口。

八十淳安縣,茶園六十有。

九十嚴州府,釣台桐廬守。

橦梓關富陽,三浙壟江口。

徽郡至杭州,水程六百走。

當小船駛離漁梁後,新安江變得開闊了。兩岸不斷變換巨幅的風景畫,在這樣的畫中,炊煙嫋娜,鶯歌燕舞。當然,也少不了那些有歲月的參天古樹,有榆樹、楓樹、烏桕和香樟。這樣的古樹是有靈性的,它們站在新安江邊,關照著這些遊子,也使新安江一直風調雨順。過了北岸之後,人煙就越來越稀少了,河水也變得越來越深,來這裏的人,除了下新安的徽州人之外,就是詩人和畫家了。這裏的景致是越來越漂亮,氛圍也越來越冷清。在江邊,依次是瀹潭、漳潭和綿潭,如果是五月裏穿行,兩岸幾十裏地,樹上掛著的,都是黃澄澄的枇杷,它們像銀河係的星星一樣,閃亮在江的兩岸。船行駛在這裏的時候,容易引起一種幻覺,就像航行在太空一樣。有時候,船也會停下來,下新安的那些徽商們,會下船買上一點枇杷帶著。他們把家鄉的水果揣到包裹裏,一直把枇杷帶到目的地,不到萬不得已時,他們真舍不得吃。三潭的枇杷味道真好啊,哪怕隻吃一個,就會滿嘴生津。更何況,枇杷裏還有家鄉的味道,當嘴唇沾上這樣的水果時,家鄉的人與景就會撲麵而來,甚至時空也會因此而轉換——在這樣的感覺中,能看到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和石拱橋,能看到劃入夢境的烏篷船,能聽到油傘極富有音樂美的雨聲……這樣的幻覺,會讓人欣慰無比。

……再往下走,就是百裏外的街口,街口過去,就是浙江的地域了;再往前走,就是淳安縣,就是嚴子陵釣魚台了,就是桐廬,就是橦梓關和富陽了……然後,就是杭州,就是蘇州、揚州和上海……水就是繩索,而村落,就是繩索上的結。生生死死,命運未卜……這辛酸的六百裏地啊,讓徽州人走了千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