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母親棄世(1 / 3)

心情不好的日子裏,媽媽總愛裹著毯子躺在沙發上默默不語。她眼神空洞,惝恍迷離,有時被我戳醒問點什麼,也總是神不守舍地敷衍幾句,要麼答非所問,要麼就是說上半截沒了下文。她總說想一個人靜靜,叫我自己玩去。於是,我隻好乖乖打開電視,以此消磨時光。至於媽媽,她不是聽廣播,就是睡覺,任由我在一旁自娛自樂,自生自滅。回回如此,全拜隔三差五的“心情不好”所賜。

我那會兒還不識字,趕上“心情不好”的日子,媽媽自然也提不起興致給我念小人書,於是,我便坐在她柔弱無力的臂彎內,翻開膝上的《金色童書》,給她念上幾段看圖說話。每到此時,我都會拉起她的手臂把自己緊緊環繞,感覺就像她正抱著我一樣。有時候,我會給她沏上一杯自來水衝的袋泡茶,她總是強笑著抿一小口,放在桌上,隨後就忘到腦後了。

每當媽媽沉湎於“心情不好”無瑕旁顧的時候,我便會出盡百寶吸引她的注意。我給她放過那張78轉速的紅色唱碟《童女之舞》,和著沙沙作響的音樂在她麵前翩翩起舞。我還給她唱過兒童節目裏學來的歌。再不然,就拿起畫筆信手塗鴉,要是能博得媽媽一聲心不在焉的稱讚,我便興衝衝地把畫作貼在冰箱上。

偶爾,媽媽也會起身去趟洗手間,然後光著腳懶懶地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取些水果或幾片麵包,有時,幹脆把門一關,似乎寧願挨餓,也不願勞神做一頓飯,甚至想想吃什麼都嫌累。之後,她會去水龍頭那兒接一杯水,接著,重新回到沙發上。

有時候,媽媽無力起身續杯,於是她便會想起桌上那杯早已走了味的茶。每次見她喝下我親手泡的茶,我心裏總是很得意。

“心情不好”的日子連綿不斷,直到媽媽離去才算到頭。就在去世前幾日,媽媽不再更衣梳洗,也不再給我洗澡,我若想和她說說話,她也隻是呆呆地看著我,好像壓根兒就不認識我。有時,她也會伸手輕輕撫摸我的臉頰,可是手剛抬起隨即又頹然落下,仿佛連舉手之力也沒有了。

那些日子裏,我大多就靠葡萄果醬三明治和白開水度日。三明治是我自己做的,所以灶台上、桌子上、地板上到處都留下了黏糊糊的醬漬,等它們幹了,便成了蟑螂的饕餮大餐。為了犒勞自己,我把餐椅拖到櫥櫃前,就著椅子爬上去,從糖罐裏抓幾把糖。媽媽看見了也不說我。有時,我也會去冰箱找根胡蘿卜嚼嚼,自打上一次我拿走一根後,剩下的那堆都已長出了白毛,全部蔫頭耷腦地趴在那裏。或者,我會翻出個橙子,拿把牛排刀對半劈開,然後抓起半個湊上去吮吸。

在我們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夏天,媽媽的朋友傑克時常會來串門,他帶著我們看電影,去海灘邊玩耍。他和媽媽外出吃飯跳舞時,我就和保姆特魯迪姐姐留守家中。

那年夏天,媽媽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她時而唱著歌,把我舉到半空,時而撓撓我的癢癢肉。她帶我去公園,推我蕩秋千。晚上洗完澡,她會一邊給我講故事,一邊變著花樣地梳理我的頭發,那會兒,我非常喜歡秀蘭·鄧波兒,於是媽媽便照著她的樣子把我的頭發一股一股扭成小卷兒,然後用發卡固定住,第二天醒來我準能搖身變成我的偶像。那時的媽媽總有說不完的話,可但凡提到爸爸,我的理解力就跟不上了,畢竟印象中他隻是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有時候,媽媽也會聊起傑克。她向我描繪著不遠的將來,我們三人將會去的地方,住的房子,以及院子裏的秋千。媽媽還會帶著我一起去買好看的衣服,為的是能讓傑克眼前一亮。我倆一起做炒米餅,媽媽每天都下廚房,頓頓都有蔬菜、甜點,天天都有美味佳肴。傑克有時也會和我們共進晚餐,在我入睡前念上一段枕邊故事。

要是碰上陽光明媚的好天氣,媽媽就會把窗戶統統打開。然後,我倆打上一盆肥皂水,賣力地把廚房和廚具通通擦洗一遍,給所有的家具都上一遍蠟,把角角落落抹得鋥亮。媽媽哼著歌,手腳不停地掃地、拖地、吸塵。她把在地下室洗好的衣服曬在公寓後小院子的晾衣繩上,所以我的床單總是散發著太陽的味道。媽媽好像不知疲倦,在我上床後她還要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洗洗疊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