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到黑夜我想你沒辦法(1 / 2)

曹乃謙

曹乃謙(1949年~),山西應縣人。主要作品有:小說集《佛的孤獨》、《最後的村莊》、《到黑夜我想你沒辦法》等。

親家

一大早就聽得院外前毛驢在“噅噅”地吼嗓子,黑旦說:“狗日的親家來搬了。”女人說:“甭叫他進,等我穿好褲。”黑旦說:“球,橫豎也是那個了。”女人的臉刷地紅了,說:“要不你跟親家就說我有病不能去,反正我不是真的來了?”黑旦說:“那能行?中國人說話得算話。”

黑旦出院迎親家,親家把毛驢拴在院門框,黑旦衝窯喊:“去,給親家掏個雞,我下公社灌瓶酒。”

“親家,”黑旦親家說黑旦,“我帶來一瓶。每回淨喝你的。”“球,咱倆還分啥你我。”黑旦女人低著頭出了院,眼睛不往誰身上看,去掏雞窩。“甭,甭,夜兒個村裏跌死牛,”親家衝黑旦女人說,“我到隊長家借毛驢,狗日的堂屋裏正煮牛肉。”親家把吊在驢脖子上的一個裹著的毛口袋解下來,“給,不爛再煮煮。”

黑旦女人低著頭接住毛口袋,眼睛不往誰身上看,進了窯。喝著酒,黑旦說親家:“她這兩天正好來了,要不等回去再走。”“行。”

“不過,借隊上的毛驢保險要扣工分。要不你們走就走吧,反正是等她完了再做那個啥。”

“行。”“下個月你還給送過來,我這兒借不出毛驢。”“行。”

喝完酒黑旦說女人:“把那幹淨衣裳換上,甭叫人家村笑話。”“甭,路過公社我給她買上個襖兒跟褲。”黑旦送女人和親家。送過一道一道的溝,又送過一道一道的梁。親家說:“你回吧,上山呀。”黑旦說:“上山吧,我回呀。”說完猶猶疑疑地返轉了身。親家掄起大拳頭照驢屁股就是一下,驢蹄子咯噔噔地踩起了亂碎的點兒。

“球。去吧去吧。人家少要一千塊,就頂是把個女兒白給了咱兒。球。去吧去吧。橫豎一年才一個月,中國人說話得算話。”黑旦就走就這麼想。

扭頭再瞭瞭,黑旦瞭見女人的那兩隻蘿卜吊在驢肚下,一悠一悠地打悠悠。黑旦的心也一悠一悠地打悠悠。

女人

溫孩總算是娶上了女人,村人們挺高興。可聽房的說:溫孩女人不跟好好兒過,把紅褲帶綰成死疙瘩硬是不給解,還一個勁兒哭,哭了整整兒一黑夜。

後來又傳出說:溫孩女人不僅是不給溫孩脫褲,還硬是不出地,溫孩從地裏受回來,她硬是不給做飯,還是一個勁兒哭,哭了整整兒一白天。

再後來全村就嚷霧了:黑夜不給脫褲,可以讓過她,可白天不出地受還不給做飯,這是不可以讓過她的。

“咱溫家窯祖祖輩輩沒傳下這一條。”人們說溫孩。“該咋著?”

“不揳扁她要她撓。”“那能行?”

“你去問問你媽。”一個臉上的皺紋像耕過沒耙過的山坡兒地,下巴的胡子像羊啃過沒啃盡的墳頭草的人說。

溫孩去問媽,媽說:“樹得括打括打才直溜,女人都是個這。”溫孩聽了媽的,回家就把女人揳了個灰,揳得女人臉上盡黑青。聽房的人們傳出說,這下頂事了,溫孩壓在女人身上就做那個啥就說,日你媽,你當爺鬧你呢,爺是鬧爺那兩千塊錢兒,日你媽,你當爺鬧你那,爺是鬧爺那兩千塊錢兒。

“溫孩爹那年就是這麼整治溫孩媽的。”有人說。後來溫孩女人就給溫孩做飯了。再後來溫孩女人就遠遠兒地跟在溫孩屁股後頭扛著鋤出地了。“嘖嘖,黑青。”

“嘖嘖,黑青。”地裏的女人們撇嘴兒,眨眼兒,搖頭兒。

愣二瘋了

人們不機明愣二愣得好好兒的咋就又給瘋了,也不機明愣二瘋得好好兒的咋就又不瘋了。

愣二爹有喘病,老根兒了,吃甜草苗不頂事,想上礦跟愣大要點兒麻黃素。女人說:“去!半年沒見他一分錢,就便要些洋灰袋。”愣二爹顫抖顫抖地爬上了到礦拉糞的車。愣二在爹走的第二天就瘋了,瘋得跟上回一樣樣兒的。一天介盡是“殺人——”“殺人——”地喊。

愣二麵仰天躺在炕上。黑的大巴掌伸直“叭叭”地拍著炕,就像那場麵打梿枷。拍乏了就後腦瓜頂著炕,身子往起挺著“殺人——”“殺人——”地喊。喊乏了再拍炕。愣二媽不敢離開,守著他。

“要真殺就灰了,真殺就撞上鬼了。”愣二媽跨在鍋台邊瞪著愣二出神地想。想一會兒撩起大襟揉揉眼,想一會兒撩起大襟揉揉眼。

愣二常說:“窮球的,連頓中蓧麵窩窩也吃不起,老和山藥蛋。”愣二媽說:“想給你攢個錢。”“球,靠不吃中蓧麵窩窩幾球年能攢兩千塊。”

這回愣二媽給愣二做了中蓧麵窩窩。愣二不吃,隻是喊殺人和“叭叭”地拍炕。

硬是把洋灰袋裱過的炕席拍得露出了土炕皮。村人們說,赤腳板醫生不行就問個大仙爺看看。愣二媽搖搖頭,愣二媽知道這都不行,上回就不是赤腳板醫生和大仙爺看好的。“真殺就灰了,真殺就撞上鬼了。”愣二媽想。可是村人們不知道在第幾天的早起就不聽愣二殺人也不聽愣二拍炕了。愣二圪窩在炕頭呼嚕呼嚕打鼾睡。跟豬似的。“好了?”有人問擔水的愣二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