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上了燈,要守歲,這是一輩一輩傳下來的規矩。牤子在百草堂喝了酒吃了飯,還是騎馬飛奔回家。他得陪著夫人守歲。夫人母子在這個家過年,他又牽又掛,在外麵是安不下心的。
這小子終於趕回來了。一家人都望穿了眼。這是大年三十兒啊。三十兒的夜就是除夕夜。一家人都等著他。他一進屋,都出了口長氣。說親娘,你可回來了。
夫人問他,路上還好吧?
牤子說沒事兒,一路平安。格格和鶯兒本想攔他出門的,可一知道去看艾大先生,誰也不好說啥了。尤其是夫人。
牤子要去百草堂送過年的肉,拜個早年兒,她是挺滿意的。艾大先生是救命恩人,大年三十兒去看望,越發見的誠意。
夫人說,去是應該去的,隻是路上要小心兒,早去早回,別叫家裏人惦記著。來回二百裏,天寒地又凍,騎馬跑來回,也夠受罪的。
出門一天,說不惦記,那不是真話。牤子一進家,這一家人才一塊石頭落了地。啥叫親人?這就叫。親人就是惦記,就是心裏老想著。
鶯兒說牤子你要是不回來,夫人這一黑家準睡不著。格格說,咱倆也睡不著。這倒是實話。
鶯兒卻說,我才不想他哩。兩個女孩子都笑了。牤子心裏暖暖的,說我把馬拴好喂好料。過年了,讓這幾個老夥計都吃得好著點兒。要不那個噘嘴騾子又罵我了。
倆女孩子癡癡地笑,說是該罵你。一天不著邊,不罵你罵誰?夫人拿熱手巾給牤子擦擦臉,說平安回來就好。
吃罷除夕飯,開始守夜。牤子走在八仙桌旁的八仙椅子上,閉目養神,跟個老和尚入定的樣。
旁邊的那個八仙椅子上坐著夫人。夫人讓鶯兒上來香,點了蠟燭,還拜了祖先。
鶯兒給火盆添了木炭,屋裏暖融融的。伺候孩子的大巧說一輩子沒見恁暖和的屋。又說她家冬天屋裏跟冰窖樣。黑家都不願下來尿泡。
鶯兒說那不憋死?大巧說憋死也不願下炕凍死。大家說凍不死的。
牤子說多拾點兒柴火,把炕燒的熱乎乎的,屋裏也沒事兒。任憋死也不小來尿泡,不光是怕冷,恐怕是大哥拽著你的腿不讓你下炕。
一句話逗得大家都笑。格格跟鶯兒摟抱著笑,兩人已成了好朋友。大巧說拽誰的腿?他才不管我的事兒哩。一挨枕頭就打呼嚕,一呼嚕就是到天亮。
牤子說習慣了就好了。說不定不打呼嚕你還睡不著?大巧說還真叫你猜對了。不打呼嚕我還真睡不著。
牤子說真不湊巧,咱們這個家還沒一個打呼嚕的。你要睡不著可要麻煩了。
鶯兒說沒事兒,噘嘴騾子會打呼嚕。一家人都笑了。大巧也笑,揉揉兩個大奶子,喂孩子,說那也不能找噘嘴騾子睡覺去。
格格喜得躺在炕上直打滾兒。牤子說別笑了,別笑了,守歲唻。自己也忍不住嘿嘿的樂。
換了一柱香,夫人催他們幾個睡覺,可也沒有睡意,還是湊在一塊兒說話。
夫人就問牤子,艾大先生家可好,家裏淨有啥人?
牤子說了,家裏都挺好的。說到家裏的人,牤子說有艾大先生,有兩個女孩子,還有一個辛姨。
夫人說艾大先生的夫人死了多年,一直沒找,誰來照顧這個家?
牤子說辛姨。夫人說辛姨還不老吧?
牤子說不老,跟夫人差不多。長的也挺好的。猛一看挺像你。
夫人說,看來艾家這個辛姨挺不錯的。牤子說,在京城的時候,我還說過將烏眼杠老賣婆嫁給他的話。
夫人說嫁給艾大先生?牤子說是。笑一笑,又說,我還說四十八結個瓜,四十九結個紐。叫老賣婆給他生個胖小子。他喜得了不得。我還以為他同意了。
大家都笑,那一點兒睏意又沒了。夫人說,你給人家烏眼杠說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