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十首催妝詩(2 / 2)

“不知今夕又何夕,人間更漏催聲來。誰道芙蓉水中種,青銅鏡裏一枝開。”

七言四句的催妝詩,他當場就連做了十。

每一都是文采斐然,又通俗易辨。即便四周觀禮的大多是不識字不讀書的平頭民,也都覺得大約能聽懂他詩中含義。

那詩文句句,依照慣例,是要把新娘子誇了又誇的。

江慧嘉不是原主,她在現代受過多年高等教育,更是輕易就能品味出宋熠催妝詩中的文采風韻。

起初宋熠做一兩時還好,江慧嘉就當聽個新鮮,可當對方接連不斷的做,一直做到十,江慧嘉就再也不能若無其事聽新鮮了。

她臨窗坐著,那窗戶雖然關嚴實了,可外間的聲音卻沒有一種不清清楚楚透過窗傳入她耳中的。

在那種種喧鬧人聲中,宋熠清朗而略帶低淳意味的聲音又顯得格外清晰。

未見其人,先識其聲。

彼時江慧嘉正不老實地將紅蓋頭拿在手上把玩,目光轉過貼了紅喜字的窗格,又落到自己充滿古典意味的繡花紅鞋上,忽然就朦朦朧朧生起了一種穿越了時光而來的,難以言的故老情懷。

仿佛前世今生,就隻為了等待這一時、這一刻的情景生。

誰不曾有過如花年紀?誰又不曾在豆蔻時節憧憬過那個不知何時才能到來的一世良人?

聲音清朗的少年在那窗下一吟誦著催妝詩,妝成今時問姑婿,鏡前濃淡可相宜?聲聲詩韻,都恍如夢境,穿梭在千年的時光長河裏,令人陡然之間心生惆悵,真耶?幻耶?

她纖手揪著描金繡牡丹的大紅蓋頭,精美刺繡從指腹滑過,細微的凹凸在肌膚間刻畫,仿佛兩生兩世,時光年輪。

不知怎地,外間就忽然又是一陣哄笑。原本守在門口的江家堂妹五妮一手抓了兩個紅包,刷地將門打開!

“門開了!開門啦!”

還有一些孩童的聲音在歡喜大叫:“接新娘子咯!”

好些人擁擠著從那門口擠來,江慧嘉原本是坐在窗邊,斜對著門,她手上還揪著那紅蓋頭在繞著玩呢,不妨這門就忽然被打開了!

她怔在那裏,抬眼向門外看去。

這時擁擠在門口的眾人也都紛紛怔住,直向她望來。

整個院內外都靜默了一瞬間,原本守門的五妮這才轉頭驚叫起來:“慧姐姐,你的蓋頭!”新娘子竟在未嫁前就自己掀了蓋頭,那還得了?

江慧嘉臉上陡地就騰起了一股紅霞,那緋色蔓延,甚至越過了雙頰上本就紅豔的胭脂。她手忙腳亂,趕緊來扯手上蓋頭。

不料越忙越亂,這紅綢的蓋頭卻硬是在她手指間越纏越緊。好不容易把蓋頭扯開,她趁著門外眾人臉上各異的神色,揪了蓋頭兩邊就往自己頭上蓋。

卻不知怎地,彼時那一低頭一抬眼間,她的目光就越過了擠在門口的人群,偏偏在一片喧鬧中看到了坐在院中牛車上的那個人。

彼時的少年一襲紅衣,頭束紅巾,正襟危坐在牛車上,亦正抬眼看來。

驚鴻一瞥,蓋頭落下。

江慧嘉掩住咚咚亂跳的心,隻聽身旁的五妮嘰嘰喳喳:“慧姐姐你真是的,怎地好把蓋頭扯下來呢?”

又有人越過人群,匆匆來到她身邊。卻是江母柳氏,柳氏之前被廚下打點宴席的人尋了去,一時未能照管到這邊,不料女兒這裏就出了岔子。她又匆匆過來,隻握了江慧嘉的手笑道:“吉時將到,姑爺來迎親哩!”

江慧嘉仍在回想宋熠的眉眼,或是因為當時光太亮,她看得其實並不是很清晰,但那人那大致的輪廓卻已然如一幅徜徉在陌上新芽上的畫卷,在那被攏住了的紅蓋頭裏,被折舊了的舊光陰裏,流露出一種難以言的風采來。

她有些茫然,更不知是喜是悲,隻覺得彼時生在身邊的一切都恍惚不真實。

後來她被家裏的哥哥背著上了花轎,耳邊還依稀聽到人們的惋惜聲:“宋三郎是真才子,可惜落下這麼個病根,再是才子也白搭了!”

“宋家還算客氣,請了花轎來,宋三郎又親自來了……”

“那又算什麼?老二夫妻兩個多仗義,慧娘那嫁妝豐厚的……”

“嗨!宋三郎原來是何等人物?這十裏八村,鎮上鎮下,誰不豎著大拇指誇一誇的?你們還別可惜,他要不是落了病,能娶一個商戶女?”

又仿佛聽到江母柳氏在後頭哭:“我的女兒,這就嫁到別人家了……”

唔,這是哭嫁。

江慧嘉腦子裏悠悠轉了一個圈,就在花轎一路的微微搖晃中,去向了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