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三月最是風流的季節。杭州城裏剛下了一場驚了春夢的細雨。
濕滑的青石板上,一個穿短打的漢子拉扯著一個穿長衫的男子,在西子湖畔叫嚷個不停,引得看湖景的路人都瞪著眼珠子往兩人的身上瞧。
短打漢子生得虎背熊腰,一笑起來臉上全是橫肉叫人看了心肝都顫三分,也不知是不是用了獅吼功,說話的聲音叫一個響亮:“你小子以為逃到杭州來了,三爺我就追不了你的債了!還錢,立馬給爺還錢!”
穿長衫的男子不緊不慢一推手,站直身子甩著兩個袖子在漢子眼前晃:“小哥倒是蠻敬業的,為了三瓜兩棗的錢從長安追到杭州也不怕路上跑斷氣?咳咳,瞧見了沒這是什麼?”
漢子瞪了一雙圓目細細瞅著那兩段裝著清風明月的袖子,咽口水:“這是什麼?錢?”
“錢?本公子是叫你看個清楚,這衣袖裏沒有錢。”青衫公子退後一步,側了臉往身後長長的堤岸上回望了一眼。就這一眼,竟然引得了不少女子臉上一陣緋紅。唇紅齒白、風度翩翩的公子在杭州城算不得什麼新鮮玩意。但這位哥哥身上的氣度叫懷春的姑娘們一看,身子就酥了半邊,若是有膽氣再看第二眼,絕對就撲倒在他的眼波之下,指天誓日的要一生相隨,哪怕是做個沒名分的侍妾。
漢子被耍得一愣一愣的,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把袖子一卷,不由分說地就往白淨的小臉上招呼:“秦落衣你個天下第一厚臉皮,我就沒見過欠錢欠得像你這麼逍遙快活的!看我不打爛你吃飯的臉麵!”說話間,拳頭就衝著小臉蛋上飛去。
“慢。”伸開五指擋住臉,秦落衣笑得風起漣漪,“小哥你就算把我打死了這錢還是要不回去,不是?不如這樣,你也別打我的臉了。靠我這張有幾分姿色的臉蛋,你把我賣到墨洗庭裏去吧。到了那裏別說能還了你的錢,下半輩子,公子我也能換個衣食無憂。”
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開始麵麵相覷,竊竊私語地罵起這個人實在是太不要臉了。也有幾個腦滿腸肥的紈絝子弟覬覦秦落衣的俊俏模樣,摸了摸腰包,衝他拋了個飛眼。
墨洗庭。全杭州城最大的風月場,裏頭不單單是花魁娘子挑出來一個個模樣好似嫦娥仙子下凡,就是裏頭的相公也比外頭弱柳扶風的嬌氣男子要勝上三籌。要是不報秦落衣的名字,但凡老鴇不是瞎子,一準開高價把他迎進墨洗庭。
漢子摸了摸下巴,盤算這筆生意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趕忙陪了笑臉,淫.笑了兩聲:“秦公子,咱們有話好好說。不對,不對,邊走邊說。”說話間,秦落衣斜眼又看了看後頭的長堤,揚著嘴角笑笑,心裏默默數了三聲。
一,二,三。
“慢,兩位且留步。”清朗的聲音穿過人群,聽起來就像西子湖裏的碧波蕩開了層層漣漪。看熱鬧的、過路的紛紛扭過頭去尋說話的人,卻見一個身穿碧綠綢裙的女子身上似沾染了月華清輝,生著一張寒玉似的容顏站在十步之外,娥眉微蹙:“我出一萬兩銀子,這位壯士將這人賣給我怎樣?”
漢子突著眼睛往兩人身上一陣陣地掃,末了,還是拿不定主意將目光投向了秦落衣。
“小哥,你把我拉到墨洗庭裏去賣的話,大概也就是賣個七八千兩。當然,這是在老鴇子不知道我是誰的情況下。要是知道了,保準砸在小哥的手裏。您瞧,這位姑娘模樣俊俏,又有善心。小哥行個方便,給她打個八折。八千兩就把我賣給她吧。”說完就衝姑娘使了個眼色。
姑娘打懷裏掏出銀票,塞到大漢的手裏:“就這麼定了,八千兩,你跟我走。”
大漢還瞪著眼,傻在剛才的陣勢裏,那頭的秦落衣早就乖乖地跟著姑娘的屁股後頭走得歡實。等大漢回過神才恍然大悟,這叫怎麼回事?秦落衣你個被人賣的還幫著買他的人討價還價,好似跟自己半點幹係都沒有一樣。大漢憤憤地把錢塞回兜裏。萬幸!萬幸!總算是把錢從這鐵公雞手裏要回來!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但看到剛才那一唱一和的奸夫□□還是很憋氣地罵了一句:“秦落衣,我問候你祖宗十八代!”
啊欠。
“打噴嚏而已,沒事的,說不定是哪位仁兄在惦記在下呢。”秦落衣揉了揉鼻子,打眼看了看身邊的姑娘。
姑娘懶懶一揚手,站定,挑著眉毛神情古怪地看著秦落衣。
秦落衣心領神會一躬身:“姑娘想必是覺得在下這人太聒噪了。那麼也好,今日姑娘的大恩大德,在下記下了。等過些日子,情況好了,銀兩一定原數奉還。山水有相逢,就此別過。”左腳一抬,邁了半步就叫自己那頭三千青絲給絆了個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