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看到伊玲講電話時那種唯唯諾諾的柔軟神氣,圖蘭心裏已經是越來越焦。聽得伊玲最後那點軟弱聲氣,便知道這事情大概黃了。圖蘭心裏本來十分希望伊玲能說服陳老師,以便她可以在這裏繼續陪伴。因為當伊玲以一種可憐巴巴的眼神懇求地看著她的時候,她心裏就已經完全軟了。圖蘭是個十分非常特別重感情的人,她認為回學校上課不會比看護伊玲更加重要。課隨時都可以補。但她跟伊玲之間的感情,卻隻有那麼無可替代的一份。像夢中的月亮照在水裏的影子,清清亮亮的;就那麼一個清白的影子,在她們夢中的長河裏微微蕩漾。也許過了今時今日,那夢會醒,影子也不是原來的影子了。這個夢雖然做在人生長長的華年裏,可是總使人覺得它是那麼的短暫而悠遠。
圖蘭當下看著伊玲小小的身影,隻覺得她是既可氣卻又可憐。伊玲放下電話後就一直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女孩,倚在牆根默默站著。圖蘭看著她那楚楚可憐的樣子,先還故意逼自己放理性些,忍不住給了她幾句批評,怪她事先說得好好的,電話裏卻又變了卦;那般的沒主見,臨了還是讓圖蘭為難。圖蘭又對伊玲說要不她就回去上課好了,下午的課都快要遲到了。伊玲隻管拿手揉捏著病號服底下的一角來回搓著,偶爾拿眼睛無限委屈地看著圖蘭。那一對黑汪汪的水葡萄,眼看就要擠出汁了。
圖蘭生平最看不得人哭。就因為她自己的性格十分堅強,總很少有哭泣的時候;偶爾難得一哭,一定是受了非常大的委屈,或者是無緣無故被人瞧不起了,或者是內心裏最柔軟的地方遭人刺痛。此時眼看伊玲眼睛裏就要掉下淚來,圖蘭立馬止住了埋怨的口氣哄她道:“好了好了,都依你。你既然不想讓我走,我不走就是了。陳老師那邊問起來,我自己擔著。”圖蘭生平常常有這樣一種難得的豪邁,透著些大方的須眉氣。對於她覺得值得付出的事情,真到了需要她付出的時候,她總是義不容辭地擔當起來。
當下圖蘭又在醫院裏陪了伊玲一天。陳老師那邊,圖蘭也沒有打電話解釋。她覺得這事情很難解釋,就是當麵也難以說清楚,更何況是在電話裏。對於陳老師的性格脾氣,圖蘭知道得非常清楚……圖蘭想起來心裏十分惴惴,但是她想想到底是為了伊玲好,為了伊玲而自願犧牲自己的學習時間,這種精神即使不值得嘉獎,料想陳老師也不會過於怪她。
這天晚上宋老師到病房來探望伊玲的時候,宿萍也跟他一起來了。宿萍已經有好幾天沒過來。陳老師本來就是想讓宿萍來接替圖蘭,可是伊玲總覺得跟圖蘭更親近些,換了別人無論是誰都不是特別合意。但是宿萍和宋老師一起來看望她,她當然覺得挺高興的,最高興的是有宋老師在。
宋老師知道伊玲再有三四天就要出院了,因此對伊玲說道:“等你出院了我給你接風,就到我家去吃飯。”宋老師說完這句話後,眼神在圖蘭和宿萍身上蕩了一蕩,暖意融融地示意道:“你們兩個也去。”圖蘭正想著該怎樣推辭。宋老師已經伏下身去輕聲詢問伊玲:“喜歡吃什麼?”伊玲小臉上漲出甜甜的酒窩,像呈著兩杯無形的清泉;眼睛幽幽地看著宋老師。自從宋老師誇伊玲眼睛漂亮,她更加願意在他麵前展露自己的美。此時伊玲隻覺得這一刻是如此寶貴。她想起住院這麼多天來,就屬宋老師來看她的時候最為開心了,每次都讓她覺得無比珍惜和懷念。但是她大約很快就得要出院了,這種美好的時光剩不下太久。因此她無比貪戀地希望宋老師能多陪她一會兒,這一會兒的長度是越長越好。她甚至希望最好能在這醫院裏無止境地住下去:原來住院的日子竟比在學校時好,這是她剛住進來的時候完全沒有預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