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臘月日子就飛跑起來,一日攆著一日。村子裏空氣漸漸熱烈起來。在鄉下,過年總是很隆重的事情。男人們陸續回來了。也住不了幾天,都是過了初五就要走的,晚的,頂多不過初十。這時候,家就成了碼頭,溫暖,閑散,然而卻不是久留之地。男人們粗聲大氣地同人打著招呼,相互遞著煙,村子裏的氣氛就不一樣了。雙月身上倦,也不想張羅年貨,好在如今不比從前,房子不用掃,新房子,敞亮,幹淨;饅頭也不用蒸,什麼時候吃,隻管去村南老九家饅頭坊去拿,大多不用錢買,用麥子換;也不蒸糕,如今沒人種黃米了;殺豬也很少,除非有喜事的人家,大多時候,人們都買肉吃,也就省了啃骨頭灌肉腸等零碎事。總之,如今的年,簡單了,味道也寡淡了,隻要有錢,都方便。
男人回來的時候是臘月二十九。雙月正剁著肉餡,聽見外麵有腳步聲心裏就忽悠一下,說是要到夜裏才回,怎麼早了。雙月家裏原是有電話的,後來就掐了,橫豎男人有手機,電話用不大著,白白給人家交著月租費。
電壓不大穩,電燈像被人蒙了一下眼睛,忽地暗了一下,就又亮了。男人已經把碗筷收拾好,張著兩隻濕漉漉的手走過來,雙月很機靈地閃到一旁,說看你,擦手去。男人就去擦手。雙月看著男人的後背,一隻手枕著後腦勺,另一隻手慢慢地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男人進門的時候神情有點低落,不像往常。往常,就算是去娘家住一夜,回來男人都是熱烈的,像火星子濺到芝麻秸上,劈哩啪啦直響。男人先是把蛇皮袋子扔到一旁,然後就接過雙月遞上的水咕咚咕咚喝起來,像是渴壞了。男人一直沒有問雙月的肚子,肯定是沒有留意。這是喜事,天大的喜事,雙月想把這喜事悄悄藏起來,一會和男人細細品咂。男人擦了手,在雙月身邊坐下來,他剛叫了聲月,手機就響了。雙月看著男人歪著頭打手機,她有點發愣。過了好一會兒,雙月才意識到男人嘴裏說的是成分複雜的城裏話,夾雜著村子裏的方言,聽起來有點奇怪。雙月看著男人的嘴巴,那嘴巴一張一合,雙月忽然感到平日裏熟悉的男人一下子陌生起來,好像不大認得了。這時候男人打完電話,把手機扔到一旁,嘴裏叫著月,一邊就往她懷裏鑽。
雙月的心一下子亂了韁繩。
雙月是在下去解手的時候感到了身體的不平常,血順著她的雙腿流下來,溫熱,黏稠,不容分說。疼痛像一把刀,正在一下一下把她劈開。雙月慢慢蹲下來。男人的鼾聲像一群鴿子,在昏暗的屋子裏起起落落,雙月的淚水一顆一顆滾下來,掉在冰涼的膝蓋上。
晨光透過窗子,把屋子染上一層瑟縮的青白的顏色。有性急的孩子已經在放鞭炮了,零零落落的。
今天三十,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