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幹年後,幾個古玩商人來到一個名叫沉香的古鎮。他們買船而來,船艙裏有琴有酒,還有帶來的姑娘。艄公是個須發皆白的沉香鎮人,少言寡語,隻有欸乃的搖櫓聲偶爾提示他的存在。古玩商人們需要一個向導,他們拿出大錠銀子給那艄公。艄公接過銀子放入荷包。什麼都沒說。古董商人們相顧一笑,回姑娘們身邊去了。
船在碼頭停靠,那裏泊著許多這樣的船,同屬於一個船主。艄公讓他們在岸上等他,他去跟船主回話。古玩商人們坐在岸邊的茶攤上,看著艄公走進沿岸而建的一座古舊宅院,它的造型很像一條船。等不多時,艄公返回,趕來了一部轎式馬車。古玩商人們上了馬車,艄公趕車往鎮上走。
車道不寬,一路鋪著青石,青石上生著大片苔蘚,也印著新鮮的車轍。車道兩側布滿了民居,鬥拱﹑飛簷﹑門罩﹑屋翎﹑花門﹑欄杆都有百年光景,滿眼的木雕﹑磚雕﹑石雕,件件看來都是寶貝。車道拐過民居和幾條窄巷後開始變寬,從這裏開始進入古鎮的繁華之地,也是古玩商人的心儀之地。此地有上百家古玩店,家家都是上百年的老字號;特別處還在於,每家店都隻出售自家祖上傳下的古玩。退後百年,它們連玩意兒都算不上:海龜殼甲胄﹑投石器﹑青銅戰車﹑鈐有王國玉璽的文告﹑石鑿﹑瓦刀﹑漆桶﹑王宮禦階上的金色石磚﹑相傳是一位太子親製的人偶日晷﹑載人風箏﹑麋鹿車和他用過的粗陶酒盅,還有家店,專門出售古玩馬桶,它們的開價十分昂貴,因為它們不僅出自王宮,還被一位太子妃親手刷過。幾個古玩商人在古鎮勾留了兩天,始終沒找到他們要找的古玩:一隻傳說中的沉香木龍舟。
“沒人找得到它。”艄公說。
幾個古玩商人笑著搖頭,他們不信。
艄公用馬拉轎車把他們帶到自家的宅子。那也是一座百年光景的宅子,宅院外不足百米是一座下麵不見河水的石拱橋,遍生青苔的橋畔有座庵門緊閉的尼姑庵。幾個古玩商人走進宅子,仰見廳堂裏供著一座神龕,龕前畫著一幅像。畫像上的人就是艄公的先祖。艄公少言寡語,舉止間卻自帶一股貴胄之氣,幾個古玩商人絲毫不敢小覷。他們進到廳堂,就在神龕前上香祭拜。艄公也不答謝。隻是給他們沏了一壺茶。
“敢問艄公,畫上之人可是府上先祖?”
“曾祖。”艄公請茶後,自己也端起一杯茶。
幾個古玩商人點點頭。其中一人道:“此畫像的紙張﹑畫工絕非等閑,敢問貴先祖究竟何人?”
艄公淡然一笑:“不棄。”
當夜,幾個古玩商人就在艄公宅中留宿。艄公是沉香國太子不棄後人,這令他們驚詫不已。他們整晚都在追問不棄和那隻沉香木龍舟的下落。不管怎麼問,艄公都這樣回答:“沒人找得到它。”
百年之間,太子不棄焚化龍舟的傳說不絕如縷:其時,上界神鳥降下瘟災,太子不棄焚化沉香木龍舟,替代萬民虔誠懺悔,神鳥遂從上界降下萬片沉香,禳解瘟災。隻是獨獨沒有放過火神王不離,三日後,不離五髒糜爛,不治身亡。然而,該傳說隻是其一。傳說之二是:其時,太子不棄雖然讓人焚化沉香木龍舟,但那龍舟遇火不燃,即使用當時的火器猛火油龍噴燒,也是無效。彼時的天空烏雲大作,瞬間暴雨傾盆。那場雨下了三天,沉香國成了水鄉澤國;大雨過後,萬道彩虹披掛天際,遍地升騰沉香之氣,瘟神張皇離去,沉香國那場大劫霍然而解。隻是上天獨獨沒有放過火神王不離,三日後,不離雖未因五髒糜爛而死,卻因躁狂之症發作,絕氣身亡。兩種傳說盡管不相一致,但有一個細節相同:不離死後,屍骨潰不成形,不棄以半沉沉香木雕出不離毀容之前的頭麵,連同一應冥器成殮掩埋,攜帶家人出了內廷,自此銷聲匿跡。
次日,艄公趕著轎式馬車,仍給古玩商人們作向導。
“這石拱橋也有一百歲了,”艄公道。“老朽小時候,橋下還有水——一百年前護城河的水。”
這是座漂亮的橋,用一萬塊石頭拚成,每塊石頭都有如木匠“攢鬥”般咬合在一起,雖然過了一百年,但結實的就像幼童的的牙齒。轎式馬車從橋上碾過,須臾來到橋畔的尼姑庵前。尼姑庵荒廢多年,門楣上方的庵名久經風雨,字跡早已剝蝕得漫漶不清,庵門緊閉,長蒿卻從縫隙之間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