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
四月溫煦的陽光照徹黃泥灣,萬物生長,大地回春,整個村莊被蔥蘢的樹木和葳蕤的花草掩映著,呈現一片勃勃生機。
天氣不冷不熱,蜷縮了一冬的人們開始舒展筋骨,都覺得特別精神,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雖然忙罷了地裏忙家裏,忙罷了老人忙孩子,忙罷了人忙牲口,雙腳陀螺一樣不停旋轉,二嫂夜晚還是睡不著。
她老是想她家的那個死鬼吳二狗。砍頭的吳二狗過年又沒有回家,三年了,沒有見到他的人影。他隔一段時間打一個電話回來,打電話頂屁用。好不容易睡著了,她就開始做夢,夢見二狗躲在油菜花地裏,跟她藏貓貓。油菜花一片金黃,二狗也一片金黃,晃花了她的眼,她分不清哪是油菜花哪是二狗了。
白天,站在地頭,哪一片油菜花都開得極其燦爛,都像夢裏和二狗藏貓貓的地方。溜溜的風吹過她的身體,她多想和天上的白雲一樣被風吹起來,在天上飄啊飄,一直飄到二狗打工的城市。
他二嫂,到這裏等我啊。堂叔吳德貴在她身後嗬嗬地笑著說。
老頭胡子一大把,早就當爺爺的人了,卻依然好說好笑,不知道天天哪有那麼多高興的事兒。他經常和村裏的老少娘兒們開類似的半葷半素的玩笑,誰也不當真,誰也不惱。心情好的時候,女人們準會這樣罵他,老不死的,餓壞了吧,又來找奶吃啊。心情不好時,撿起一塊土坷垃砸他,嚇得他落荒而逃。
但是,這一次,二嫂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甚至連頭都沒有回。
老頭轉到她麵前,看到了她發紅的眼睛裏飽含著兩汪淚。
怎麼了?想你家老二了?
二嫂不理他,淚珠卻一顆一顆滾出來。
老頭伸手替她抹眼淚,眼淚卻泉水似的越抹越多。二嫂多想一巴掌扇開他的爪子,她怎麼能讓一個老頭在自己的臉上肆意地摸來摸去呢?她的胳膊卻發軟抬不起來,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沉默間,老頭得寸進尺,雙手捏住她發麵饃饃一樣酥軟的胸脯。她想推開他,但身體更軟,整個人幾乎要倒下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還是被人發現了。二狗的爹揮舞著鐵鍬咋咋呼呼地衝進樹林的時候,吳德貴早已提著褲子跑掉了。
怎麼辦?二狗的爹讓人把兒媳捆成一個粽子,丟進牛圈,怒氣衝衝地找族長。
族長和二狗的爹都是六十多歲,但長了一輩,他是吳姓人的主心骨。他慢條斯理地說,要是擱舊社會,這事兒好辦。現在新社會,能怎麼辦?再說,豬走草,貓叫春,牛馬畜生一年還發一次情呢,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啊,三年了,你家老二都沒有回來過,老二媳婦正當年,不是守活寡嗎?
她再怎麼的,也不能跟這個老鬼啊,他比我小幾歲呀,丟死人了。
村裏還有年輕人嗎?就一個傻根年輕,還不如這個老騷貨呢。
我不管,一定要懲罰她。
怎麼懲罰?
你是族長,你說了算。
按照族規,女人不守婦道,就得沉塘。
沉塘?二狗的爹不由得一愣。
對,沉塘。族長的回答斬釘截鐵。
那……還有別的法子嗎?
沒有了,隻有沉塘。
那樣怕公家不答應吧?
嗬嗬,你以為真的把她淹死啊,咱們隻沉一半,讓她腦袋留在水麵上,淹不死她,凍凍她嚇嚇她也好。
好,這樣好。
村前就有池塘,水大概一米來深,正好將二嫂浸進去。一村人擁出來,跟在五花大綁的二嫂身後。兩個半大小子抬著一個平時裝草的大竹簍。
來到池塘邊,有人試試水,水依然冰冷刺骨,好家夥,真夠二嫂喝一壺的。
按照族長的指令,大家七手八腳地把二嫂裝進大竹簍,抬起來,正要往水裏放去,後麵突然傳來一聲大喊:住手!
大家一齊回過頭來,看見了一個風塵仆仆飛奔而來的人。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三年沒有回家的吳二狗。
好了,這下好了,不必按照族規懲罰二嫂,他男人回來了,交給她男人就是了。她這樣傷風敗俗,二狗扒她的皮抽她的筋都不為過,不把她打個皮開肉綻屁滾尿流才怪呢。
放了,把她放了。族長嚷道。
二嫂被人從簍子裏抬出來,解開身上的繩索。她木木地站在二狗麵前,漠然的眼光從二狗頭頂看過去,仿佛沒有看見二狗。
這下有好戲看了——
二狗扶著二嫂的胳膊,輕輕地說,咱回家吧。
二狗的爹愣了。
族長楞了。
一村人都愣了。
夜晚,二狗陪爹和族長喝酒。酒至半酣,二狗說,爹,小爺,不是二狗沒血性,我心裏憋屈啊。我們在外麵打工,城市人不拿我們當人,我們必須拿自己當人啊。
停了停,二狗又說,我在外麵,也找過女人,我老是愧得慌,覺得對不起她。這下,我和她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