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醉清風(1 / 1)

連俊超

去往清風穀的山路崎嶇又漫長。

漳縣長在一塊青石上坐下,氣喘籲籲地對秘書老柯抱怨:“老柯,還得走多遠啊?”老柯嘿嘿笑著,抬手指向前方的山凹處。漳縣長自語道:“這山路可真難走。”

初夏的太陽暖烘烘地照著大地,漳縣長感到背上已被汗水浸濕了。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說:“他們已經看過了,該砍伐的砍伐,該開采的開采,縣委樓、招待所改建就等這筆款項了。早知這麼遠我就不跟你來了,沒事找事!”

老柯賠著笑臉給縣長遞過去一支煙,縣長乜斜了一眼,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一包中華。老柯給縣長點著煙,說:“這裏以前不是石頭山,你看山穀裏那條河,也不像現在這樣汙濁。等咱們到了清風穀,你就知道這裏以前是什麼樣了。”漳縣長不情願地站起身,一聲不吭地往前走去。老柯看著漳縣長怨氣十足地走去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高高的山梁上,一路無話,隻有斷斷續續的輕煙在頭頂緩緩飄散。綿延的山脈上大大小小的石塊雜亂無章地堆著,像是一顆顆難以切割的毒瘤。放眼望去,一片蒼涼。遠遠近近不見人影,不聞鳥鳴,也沒有一絲山風。抬頭望去,天空一片慘白,陽光刺在大山裸露的脊梁。

在山路轉彎處,漳縣長惱怒地摔掉煙蒂,回頭朝老柯吼道:“老柯,清風穀到底在哪兒?這光禿禿的荒山像是有人住嗎?再這樣走下去我就要脫水了。”沙啞的聲音回蕩在山穀中。老柯不慍不火地走上前,拉著漳縣長轉過彎道,說:“漳縣長,你看。”漳縣長惱怒的目光從老柯的臉上移開。一片蒼翠濃綠的青山映入眼簾,鳥雀的鳴囀隱約傳來,幽幽的清香隨風飄過,幾個小村莊順著山體悠然自得地坐落著。山穀轉過一個彎,竟是另一番天地。漳縣長暗自驚歎,荒山深穀之中還藏著世外桃源般的清幽之處。

漳縣長一語不發地順著狹窄的石路往山穀走去。平緩的坡麵上是一片青翠的麥田,麥子長勢很旺。陣陣麥香微微蕩漾,漳縣長不禁伸手在麥子的青穗上輕輕撫過。幾隻燕子從麥田上滑翔而過,飛進山岡上的叢林。漳縣長不覺想起了兒時在麥田的小路上奔跑追逐的情景。從那個貧窮的村莊裏走出來多少年,這種熟悉的感覺已被塵封許久。

他回頭看一眼老柯,老柯說:“先到村裏去吧。”

羊腸小道,一路花香。一群孩子挎著書包從村莊裏瘋跑出來,朝山梁奔去。一個老漢坐在村頭梧桐樹下悠閑地抽著煙,看到他們,遠遠地招呼:“山外來的吧?”

“是啊。”老柯急忙應聲。

“山路難走,你們大老遠到這小村裏來有啥事?”

漳縣長開口欲言,卻被老柯搶先:“大叔,能給我們喝點水嗎?”

“到我家裏去吧。”

老漢的家就在村頭。推開木板門,漳縣長仿佛看到了兒時自家的院子:小雞啾啾鳴叫歡快地跑著,幾盆紅花滿院生香。

老漢給漳縣長遞過一碗水,說:“這是村裏老井裏的水,原來山上有泉水一直流到村裏,可那邊的山穀毀了之後,水就流不下來了。幸好西穀的那條河往南流走了,這裏的水還是很幹淨的。”漳縣長一口氣喝完了一大碗水,隻覺渾身清涼,正要誇水好,卻聽老漢說道:“既然漳縣長能來這小村,老漢就不說外頭話了。”

漳縣長莫名其妙地望著老漢,老漢說:“漳縣長不必見怪,是我托老柯把漳縣長請來的。我在村頭等了大半晌,這麼遠的山路,還以為您不會來了呢!”

老柯忙解釋說:“漳縣長,這是我們上任縣委何書記。”

漳縣長仍一頭霧水。

簡單地吃了點飯菜後,三人走出院門,在村裏村外轉。老漢邊走邊講:“那些荒山,西穀那條河,都是我在任時破壞的。那時候,整個西穀都和清風穀一樣山清水秀。他們一次又一次私下找我,把紅包塞到我抽屜裏,說山裏有鐵礦。我那時昏了頭了,就讓他們挖。這樣縣裏的財政也會增加。可他們挖了幾年,山林毀了,河毀了,西穀的村民住了幾輩子的家毀了,縣裏經濟也沒改觀。後來我辭職了,我在家住了兩年,總忘不掉那些村民,我對他們有愧。看到那些樹沒有?”

漳縣長和老柯順著老漢的手臂往西看去,那個山岡上錯落有致地種著不同的樹苗。老漢歎息道:“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傍晚的時候,漳縣長和老柯離開,老漢送他們到村頭,說:“城裏還有很多事情等你去處理。不過以後有時間的話,再來這裏,吹吹清風。”他們走出村莊時,一群孩子正踏著最後一抹霞光從山梁上跑下來。

走上山梁,天色漸暗,晚風飄來,清涼舒爽。

漳縣長停下腳步,輕輕歎口氣。

老柯輕聲喚道:“漳縣長——”

漳縣長沒有吭聲,凝神望著飛奔遠去的孩子,望著燈光昏暗的小村莊,一支煙在他麵前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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