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將死的時候,獨孤敗絕不會有半點憂傷。
他隻想抓住彌留的最後一點風景,他覺得這個世界畢竟還是可愛的。好風如水,明月如霜,獨孤敗恨不得痛飲一江之酒。
據說一個人將死的時候會想很多,獨孤敗卻隻想喝兩杯小酒。
他的視線終於模糊,兩塊沉重的眼臉終於縫合。在最後的一絲光明中,獨孤敗看到的是非非……
他做了一個悠長的夢。
自己似乎正被禿鷹啄食。跟著一隻野狗將禿鷹趕走,將自己叼起,朝天一拋,跟著就落至它的背上。
野狗狂奔,似乎正駛向地獄。路上雖然顛簸不平,但狗背卻異常平穩,就像是溫暖平整的熱床。
那不是夢。
一片荒涼的夜色中,鬼魅蟄伏的深山裏,一匹狼正馱著一個人飛奔,逆流急水,懸崖峭壁,這匹狼都是一躍而過。
它身姿矯健,沉穩靈敏,睿智矍鑠。
它是暗夜的王者。
冷森的月光下依稀可以看出它那並不健碩的軀體。
輪廓是瘦瘦的一圈,灰色的毛皮已現出不少禿斑。右眼角劃至下顎是一條刀壑,刀疤周圍的皮肉翻卷,更添冷森陰鷙。它的右耳已缺了一半,跟尖尖的左耳十分不匹配。
那雙眼的碧光幽幽,一般人隻能從中讀出冷森,不能了解那幽邃的孤獨,或是一種孤傲。
除了圍捕大型獵物,狼很少成群出動。
它們相互傲視,它們以至尊的孤獨渺視一切。
獵物稀少時,它們會相互殘殺。它們的目的隻有一個,那便是生存。
萬靈之長的人類明爭暗鬥,強取豪奪,血腥殺戮,暴力殘忍,他們並不是為了生存,他們為了填滿永遠填不滿的欲壑。
狼比人更高貴,獨孤敗一直這麼覺得。
感覺全身濕熱的獨孤敗終於睜開了眼,望著模模糊糊的世界。
一點碧綠的光芒掠過黑暗,灰蒙蒙的一隻影子消失在暗夜,不過獨孤敗已敏銳的捕捉到那是一匹灰狼。
他忽然想到,以前素未謀麵的老朋友。
孤單落寞時他對月長嘯,遠方總會升騰起悲愴幽遠的狼嗥,那時他便會覺得自己也是一匹狼。他和他的同伴在相互召喚,或是同時受到一股神秘的力量的召喚。
他堅持認為,每一次都是同一匹狼,同一個朋友。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匹狼就是他的老朋友,盡管老朋友似乎不願跟他見麵。
獨孤敗活動了一下麻木的手腳,卻覺身子不斷下沉,毫無著力感。
他借著蒙茸的月光終於看清自己正處在一片沼澤中,落葉、殘花、骨粉、碎肉皆漂浮在上麵。
獨孤敗早就明白一個道理,沼澤中越是亂動就會越陷越深。他即刻保持不動——以他現在的情況想要動也是極難。
沼澤跟河流不同,它粘稠凝滯,但卻也有輕微的流動。隻要耐心的等著,它就會自動將你送到實地。
獨孤敗耐心的等著,卻發現身心的痛楚已緩解了許多,身子已無冷熱交替的煩惡,隻剩深深淺淺的疼痛。
他的鼻中忽然傳來一股草藥的氣味,氣味是從沼澤發出的。
沼澤內腐爛了大量的草藥,每一樣都是不世奇珍,更蘊有無數珍禽的骨血,端地是一個巨大的療傷池。
獨孤敗浸泡在內,體內的寒毒火炙已基本消除,通體舒泰了許多。
獨孤敗終於飄至了實地,已是白日。
他早已調勻了氣息,發覺已無生命危險。他探查一番,發覺是身處一片穀地,就似一隻巨大的陶盆,四壁皆光溜如玉,不可攀爬。
穀中各種繁花竟然盛開在深秋時節,更有無數珍稀的草藥,奇珍異獸。
珍獸遇人不驚,穀中花開似錦,鋪展成五彩的地毯,更有祥和的鳥鳴獸吼,雲氣繚繞,完全是人間仙境。
獨孤敗跟清淨散人學了一些草藥知識,此刻派上了用場。他白日采集並煉製草藥內外吞服,晚間就泡在沼澤中,三四日之後傷勢就大有起色。
唯一遺憾的是,獨孤敗再沒有見過那匹灰狼。
大恩不言謝,獨孤敗也無意尋找這匹恩狼,他療傷之餘靜賞美景,倒跟在終南山快活逍遙的日子十分相似。
不過他心中一直有些擔憂非非的安危,想要早日養好傷出穀。
約莫過了七八日,獨孤敗的傷勢基本複原。
他決定出穀。
險要的地形根本難不倒獨孤敗,他來到絕壁之下,後退數步,奮力前衝,人影如電,幾個大步,忽然腳下一點,平地拔高,耳畔風聲呼呼,竟然直直地躍出了百丈深穀。
這需要多驚人的體力!
這正是浩然一氣功的功勞,爆發力遠遠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獨孤敗將這種以浩然一氣功為根本的自創步法稱為“登天梯”。根據他的想法,煉製化境說不定真一蹬一躥就能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