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純愛:煙火季節(1)(1 / 3)

半夏

◎文/林培源

—寧夏寧夏,你為什麼叫寧夏呢?

男生頎長的身影掩映在木棉樹巨大的陰影裏。南方的夏天總是來得如此兀然,綠色的曼延如同畫布上傾倒的顏料,一點點浸潤眼前的世界。

十六歲的夏天,寧夏喜歡上一個比她大三歲的男生。忘了是怎麼一個開始,寧夏的生命裏出現了一道光,那仿佛雲層中透露出來的熾烈陽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從此之後,寧夏就經常反複地咀嚼一個叫做青禾的名字。就像每天晚飯之前的禱告。生命被烙進了另一個人的痕跡,從此,喜怒哀樂,萬劫不複。

寧夏想,這個就是自己想要愛的男生吧,像一個咒語,被反複誦念,可每念一次,心就會像被刀割一樣,疼痛難耐。

十六歲之前,寧夏一直生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裏,一個人上學,一個人放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彈琴,一個人看書,一個人說話……寧夏說,我一直躲在門縫後麵看世界,我如此清楚地看著你們,而你們卻永遠無法將我看清。

沉默寡言一直是她留給別人的印象。隻是,沒有一個人知道這樣一個女生,就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冰,一旦遇到了生命中的太陽,就會義無反顧地融化,哪怕蒸發,直至消失不見。

而青禾,應該就是自己生命中不可一世的太陽。

寧夏常常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著對麵高三的教室,搜尋他的身影。

起身走出教室的樣子,站在飲水機前倒水的樣子,和同學打鬧的樣子,站在走廊前一臉落寞的樣子,這些都是這個夏天到來之前刻在寧夏心裏的一幀幀畫麵。

那麼遙遠的距離,寧夏想,或許,隻能這樣遠遠地觀望吧。無法跨越的河流橫亙其中。為什麼就不能認識他呢,三年的距離又到底是什麼概念。

這些都是縈繞在寧夏心裏,揮之不去的影子。

時間退回到之前的四月,寧夏第一次讀到了他的文字。在此之前,他的名字隻是別人口中反複念叨的一個符號,寧夏拒絕讀任何有關他的文字。寧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特立獨行,別人喜歡的自己偏偏就置之不理。

一直以來寧夏就是這樣,從來不對別人熱衷的事物趨之若鶩,以冷漠的姿態遠遠觀望。

寧夏第一次認識他,是在高一下學期的開學典禮上。他的名字作為學校的榮耀被校長字正腔圓地念出來,有人嘩然,有人驚歎,在一片震耳欲聾的掌聲中,寧夏抬頭,看到他的名字如此突兀地出現在寬大的屏幕上。像一道亮光,刺痛了自己的眼睛。

如今,每次看到有人拿著印有他文字的書一臉欣喜地炫耀時,她就感到可笑,都隻是膚淺的人,寧夏想,這個人,到底身上有什麼磁場呢,可以讓別人那麼輕易就被吸引。而自己隻不過是一個絕緣體,浮生來回,冷眼靜觀。

—寧夏,為什麼不去看看他的文字呢,真的很好的哦。

寧夏看著眼前笑靨如花的沐沐,輕輕地搖了搖頭。

—好啦,不勉強你,等你要看的時候再來找我。

沐沐是寧夏來到這個班裏認識的第一個女生,雖然不是無話不說,但寧夏總能在她身上感受到自己所沒有的溫熱的光,為人親善,擁有水晶石一樣明亮的眼睛以及迷人的笑容,是那種會在人群中一眼就認出來的女生。

當沐沐望著眼前的寧夏時,她就在想,或許她注定了隻能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裏。所以,即使別人說她高傲,說她冷漠,沐沐還是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好朋友,與她分享自己的秘密,牽著她的手走過喧鬧或者安靜的人群。因為,她不能丟下她一個人,她希望自己的生活裏出現一個朋友,她可以不漂亮,可以不善言語,但她必定是那種能帶給人安靜的人。而寧夏,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在喧鬧的夏天無比寧靜,無比美好。

春天的氣息還是無所不至,淅淅瀝瀝的小雨彌漫了整個校園。寧夏一個人趴在課桌上,一筆一畫地寫著那些充滿憂傷和絕望的文字,一直以來都這樣,不想說話的時候就兀自在紙上來來回回地寫著。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中,在世間的無邊的荒野中,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好趕上。

寧夏忘了是在哪裏看過這句話的,有時候就是這樣,一些雋永的語句被銘記於心,如同一把鋒利的劍,猝不及防,刺中內心。

寧夏喜歡安妮寶貝,每晚入睡之前一定會看她的文字,看這個住在文字背後的女子怎樣以一種決裂的姿態觀望這個燈火輝煌的世界。文字被她熬成一鍋看不見顏色的湯,散發著令人無法抵抗的香氣。隻喝一口,便會讓你沉浸其中。

這似乎已經成了一個習慣。許多時候,習慣的力量潛移默化,像罌粟一樣讓人沉迷其中。這些年來,寧夏一直固守著一種不同於別人的生活方式,隱忍的,或者靜謐的。寧夏想,如果他的文字可以讓我改變這個習慣,那麼,我或許就會喜歡上他。

四月的天空還是一片陰霾,斷斷續續的雨水淹沒了眼前的晴空。

靠窗的位置還是很好的,可以看到外麵高大的木棉樹以及頭頂飛翔而過的鴿子。上課走神的時候寧夏就會望著窗外,看那些鴿群如何輾轉飛過頭頂狹小的天空,如何撲扇著翅膀在灰藍色的天空中劃出看不見的痕跡。又或者,偷偷翻看方文山的詩集,看那些淡然如雲的文字錯落有致地重疊在自己的生活裏。

發現他也是個偶然。很多很多個早晨,他總習慣一個人捧著課本來到寧夏教室外麵的天台晨讀。第一次與他擦身而過,是和沐沐在一起。沐沐拉著寧夏的手說,看哪,就是他。

寧夏轉過身,隻是看到男生瘦削的背影,隱沒在四月柔軟的光線中。

一整個鹹鹹的下午

我在曬穀場暴曬

那些歪歪斜斜的字

燙平了一張皺巴巴的

糖果紙

也秘密記住了某個人加了鹽的樣子

—那一天下午,寧夏在方文山的詩集裏讀到了這麼一段,禁不住會心一笑。

早在知道他長什麼樣子之前,寧夏就曾在網上遇到過他。那是他第一次來到文學社的QQ群裏。別人都喊他學長,隻有寧夏直呼其名。

那個時候的他,還是很討厭寧夏的吧,以致寧夏執意要傳一部電影給他都被他拒絕了。

—是部很感人的電影呢!寧夏說,希望你看看。

—對不起,我真的沒空,以後吧。

寧夏坐在電腦前,一臉無奈。

四月到來的時候,寧夏讀到了他的文字,那些印在社刊上的文字像是這個四月的陽光,給寧夏灰暗的內心帶來了些許微光。

是誰說過,成長帶來了馬不停蹄的憂傷,而所謂的憂傷說到底不過是脆弱者用來掩飾內心惶恐的方式罷了,就像隱匿在浮萍底下的魚兒,我們一麵逃避一麵又瘋狂地吐著泡泡,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一針見血,讓寧夏惶惑不安,無處可逃。原來自己所堅守的那個文字城堡如此脆弱,自己真的就是隱匿在浮萍底下的那尾可憐的魚兒。

他寫那些年少歲月才有的愛情,純真到讓人錐心泣血。

他寫高三的惶惑不安,寫沒有結局的故事。

是不是愛情也像拚圖,少了任何一塊都不能拚湊成為完整的幸福?

第一次,寧夏窺見了男生心裏不曾被揭開的傷疤,她看到他們汩汩地往外冒著鮮血。她心痛,為他,也為他筆下那些不完整的幸福。

她想,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為什麼他的文字總能讓人在溫暖的同時微微疼痛。

心裏的那道防線終於還是徹底崩潰了,山洪暴發,洶湧的水流湧出青春的缺口。她承認自己的確喜歡上了他的文字,隻是,她還是不習慣像別人那樣趨之若鶩。還是會在QQ上遇到他的時候直呼其名,青禾青禾。

青禾說,我經常在你們班級前麵的天台晨讀。

寧夏其實早已經知道,但還是假裝很好奇地問一聲,是嗎?那你們的教室在哪裏呢?

嗬嗬,就在你們對麵呢,和你們高一同一個走廊。

寧夏說,我認識你。可是,你卻不認識我。

嗬嗬,有機會一定會認識的。

這個時候寧夏才發現青禾的語氣和緩了許多,不像先前那樣盛氣淩人了。

至於原因,寧夏想,應該是在他看了自己發表在社刊上那篇《紅鞋》之後吧。畢竟對於同樣喜歡文字的人,靈魂都是相近的。

青禾說,其實我還是很平易近人的,隻是在陌生人麵前,比較冷漠罷了。

心裏微微一震,原來,這個男生也像自己一樣,總像刺蝟一樣防備著別人。

寧夏啪啪啪在鍵盤上敲下一行字:下星期一若是經過我們教室門口,我送一本書給你好嗎,我想認識你。

—我想認識你。

直到今天,寧夏還是很後悔當初這麼說。寧夏想,他,會不會也把我當成那些眾多的崇拜者中的一個呢。這麼想著寧夏就後悔得想打自己幾個巴掌。

那一天的圖景被定格在青禾眼睛裏,泛著微微的藍光。寧夏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男生,看到他的劉海被風吹動,他抱著課本的雙手露出清晰的經絡。十指不算修長,但會讓人忍不住猜想,他就是用這雙手寫下那些讓人癡迷的文字嗎?

如今回想起來,青禾還是會很清晰地記得那一天的情景。寧夏抿著嘴唇看著他,沒有說話,像個害羞的小孩子,從背後拿出一本書塞到他懷裏,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跑回教室了。

剩下青禾一個人站在走廊上,摸著後腦勺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

這些都好像是電影裏或者小說裏的情節,沒想到就發生在自己身上。如此真真切切,以至於那天的陽光什麼溫度,那天的寧夏紮了什麼樣的辮子,依舊清晰得毫發畢現。

是方文山的一本詩集。素顏韻腳詩。這樣的詩句就像那天的寧夏,素麵朝天,擁有陽光也化不開的容顏。

青禾總是這麼遲鈍,這是許多認識他的人的一致評價。後來寧夏說,你這個遲鈍的木頭人,為什麼這麼遲鈍呢,害得我要加倍對你好,這樣你才能感覺到。

而在青禾認識寧夏的那一天,他就暴露了自己的“遲鈍”。放了一天才發現詩集的封底夾了一封信。

那天他看到信之後嚇得朝四周看了看,還好,信沒有被人拆開過。

青禾就這麼坐在宿舍的床鋪上展開信,不是什麼特別的信紙,淡淡的鉛筆字,寫在潔白的稿紙上,被慘白的日光燈照得泛著模糊的光。

當身邊的同學在我麵前天花亂墜地誇讚你時,我總會在那兒清高地對他們說,別那麼癡了,我才不會像你們那樣。但無奈,其實我真的無法否認我對你的欣賞,隻是,我不甘淪為他們那一類醉生夢死的人罷了,可能,會有很多很多人給你寫東西吧,嗬嗬,我也淪為凡人了。總以為自己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信的末端,署著寧夏的名字,還有她的手機號碼。

青禾總是這樣,有時候心堅硬得如同一塊金剛石,也許這正是所謂遲鈍的內在原因。對於所謂的感情,他總是刻意在逃避,像是躲開一場無形的瘟疫。或許隻有擁有火一樣靈魂的人才能讓他忘掉瘟疫,如同帕格尼尼的琴聲讓意大利人將霍亂拋卻腦後一樣。

那本詩集在青禾畢業前一直靜靜地躺在他的床鋪前。如今封麵已經被磨得起了毛邊,那時候每晚睡覺前青禾都會輕輕念一小段,像個虔誠的伊斯蘭教徒禱念《古蘭經》。

你的 單純 自成一個世界

那裏的雲 像暖烘烘的棉被

空氣裏 流動著純度很高的無邪

親密紛飛 午後的風像抱枕般容易 入睡

你的 單純 自成一個世界

愛情羽化成蝶 戀人們覓食 取之不盡的體貼

溫柔長滿了曠野 思念像森林般緊緊包圍

在誓言播種的季節 轉眼間 廝守終生結實累累

你的 單純 自成一個世界

人潮中 愛透明得 可以連續看穿

好幾個誰

方文山是青禾從初中就頂禮膜拜的人,因為他的詞,他喜歡上了Jay。現在又因為他的詩,認識了寧夏。

就像這首《單純》所描寫的那樣,青禾一直很喜歡裏麵那些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感覺。

後來寧夏說,你知道嗎?我也很喜歡那首詩,總覺得,這首詩便是為你而寫,因為你單純的內心世界,讓人不忍心去打擾。

我看得見在那一片茂密荒草中的那個孩子。他用雙手緊抱著膝蓋,將頭深深地埋在裏麵,猶如一頭受了傷的幼獸,保持著嬰孩時期待在母體內的那種姿勢。我不知道我看的是否屬實,亦或是,我是看到了我自己。因為,我也是一個在荒草中久待的孩子,我深知哪條小徑能直通到那個孩子身邊。

—寧夏

2007年4月

青禾一直害怕麵對寧夏,因為她總是如此直接就看清楚了他刻意隱藏起來的內心世界。無可遁逃。

忘了是怎樣開始的一個故事,紋路淩亂,找不到頭緒。麻雀叫囂著飛過木棉枝頭的日子,細雨如絲的日子,總能在天台輕易就看到他的身影,總是一個人。麵無表情地經過教室外的走道,單薄的身影,微微蹙起的眉頭。有時候站在亭子下麵,有時候站在地球儀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