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想過用別的方式,可是身體不允許。也許有生之年能看見自己叔叔登上至高無上的位置,再無可以威脅自己親人的因素,也就可安心了。
哪怕哪日撒手人寰,也可以去地下告訴父王——
保護了他多年的叔叔,也被他完好的護下了。
可惜功虧一簣。
在他最後關頭趕去救文素時,已經注定了要功虧一簣。可是事後回想,卻也不覺後悔。
那場重病讓他明白,那個女子是可以常伴自己叔叔身邊的人,他日自己這個親侄子不在了,有至愛之人在身邊相伴,叔叔應該會過得很好。
亦父亦兄亦友,他虧欠蕭崢這個叔叔的教導,錯在將自己的執念強壓在了他身上。
蕭崢所需要的隻是可以實現大定天下的權力,早已看透了那至高位置的肮髒黑暗,更何況幼帝逐漸成熟,也讓他慢慢放下心來,所以他寧願忘卻過往,做個勵精圖治的攝政王。
而蕭端卻執意記住,成為心中永難磨滅的印記。
皇帝不敢深想,若是攝政王真的順了平陽王的意,此時他還能不能安穩的坐在這皇宮裏?
他本要革去平陽王的爵位,將之貶為庶人,可是看到攝政王的眼神,心中有愧,終究還是沒有這麼做。
平陽王身體羸弱,若成為平民,該如何生活?
他既已心狠至此,便網開一麵吧。
但是,也絕對不會給他重新來過的機會了。
盯著畫像許久,皇帝忽而笑出聲來,清亮的聲音因為刻意壓低而顯得有些深沉:“父皇,你可知皇叔那日說兒臣什麼?他說兒臣其他尚且不足,身為帝王該有的心狠卻是夠了……”
他確實心狠,為了權勢,已經可以犧牲他人,縱使曾經尊敬,縱使猶豫過許久,還是抵不過對權勢的向往。
攝政王說,從這點來說,他的確適合做皇帝。
他覺得好笑,不知道是褒是貶。
當日攝政王的一番詳細解釋還在耳邊回蕩,他說,得知了這一切前因後果,如果皇帝還堅持自己已經可以親政,那麼,便將政權拱手奉還。
皇帝覺得自己已經想的很清楚了。
他掀了衣擺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對著畫像磕了個響頭,再抬眼,精致眉目間最後一絲青澀盡褪,依舊是少年之身,卻已彰顯平穩深沉。
“父皇,今後兒臣再也不會求您保佑兒臣成為一個好皇帝了,因為,兒臣自己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
回到京城後,攝政王便開始著手對朝廷進行大清洗。
官員們大多被異位,京官多數被外調,從各地憑政績迅速提拔新人入京為官,整個朝廷格局幾乎都被打散重置。
戶部尚書與陸坊被革職查辦,王定永外放為巡撫,周賢達入駐內閣,齊簡被調回京城,而劉珂則升任為天子太傅,直躍一品。
至此官員們處於陌生環境裏,所有人脈需要重新積累,朋黨再難成氣候。
攝政王說,這算是他回敬給皇帝陛下的謝禮。
夜幕初降,攝政王府內剛剛懸上燈籠,管家領著一道人影腳步匆忙的朝攝政王發書房而去。
蕭崢正在批閱奏折,文素在一邊替他做整理。
江南作戰期間朝廷積壓了許多事務,耽誤不得。
過了一會兒,文素合上一封奏折,盯著蕭崢的側臉低聲道:“退之,你還未曾告訴我,你當日究竟答應了陛下什麼。”
蕭崢聞言手下一頓,輕輕擱下毛筆,抬眼看她,“你一直追問,想必也猜到了吧。”
“原來真是這樣……”文素垂目,“所以這是你最後一次批閱奏折了麼?”
蕭崢聞言笑出聲來,灑脫無比,“是啊,以後再也不用勞碌,豈非快哉?”
“可是你所期待的大梁還未出現。”
他曾說過要讓這天下四海升平,海清何晏,幹戈永息。如今還未全部實現,便要被迫丟去手中權勢。
都是因為她……
看出文素神色間的自責,蕭崢起身攬住她,笑道:“你也真是狠心,我在外平叛也就夠累了,還管什麼朝政,既然陛下想要親政,便依他好了,若是強求,與篡位何異?”
文素點了點頭,偎著他的肩頭低語:“可是總覺得這樣有些冒險,陛下真的準備好了麼?”
蕭崢眼神微微閃爍,歎息一聲,不語。
“王爺……”屋外忽然傳來管家的輕喚,蕭崢回過神來,文素已經離開他懷間,走過去開門。
蕭崢緊跟而至,房門拉開,管家退開幾步,露出身後裹著披風的人影。
室內燭火照映出他的臉,讓屋中的文素和蕭崢都愣了愣。
“陛下?”
皇帝淡淡的點了點頭,抿著唇猶豫了一瞬,對蕭崢道:“皇叔,朕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