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當我中午去吃飯的時候(早飯我一般不吃),那位師傅居然特地多給了我一份葷菜,卻沒收那份錢。我以為他忘了,正在我矛盾著要不要提醒他的時候,他對我說,你母親,唉!他重重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那一聲歎息啊,像一聲響雷,炸開了我的的羞恥。我一點也不知道我母親來過,我上麵寫的那些話都是後來我責問我母親的時候她說的。我之所以責問她,是因為我真不知道她對師傅說了什麼而讓師傅幾乎用了一生的同情來完成那一聲意猶未盡的歎息。
母親說,我沒說什麼,我隻是把我家的情況跟他聊了聊。那個師傅是個熱心腸的好人啊。
我母親說師傅還問她以後怎麼辦?母親說,走一步看一步,等妮長大了就有盼頭了。現在她爹的藥比什麼都重要。
我母親看著我怒氣衝衝的樣子,她弄不懂我為什麼要發那麼大的火,她隻不過去感謝一下師傅,這也是應該的。
我讓你自己帶過去你又不帶,所以我就去了。我去丟你的臉嗎?母親小心翼翼地問。
不是丟臉不丟臉的問題,你去什麼意思嗎?我跺著腳問。
去就是感謝一下啊,人家照顧你,也是應該的。母親說。
感謝?我看是想讓我天天吃不要錢的飯吧?我的眼淚終於下來了。
我的母親,她看著我,不作聲了。但是,她的眼神顯然還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去了趟學校,會有這樣的後果。
我哭了,其實我很少哭,大約就是因為我很少哭,這一次我哭得天翻地覆,我淚如雨下,我所有的屈辱都在眼淚裏滾滾而下。我母親並沒有勸阻我,她也沒有離開我,她坐在我對麵,一直看著我哭。在我的哭聲漸漸轉成抽泣的時候,我母親說,妮,天天能吃不要錢的飯有什麼不好?
我知道我無法讓母親了解我的自尊和自愛,我要我母親保證,關於我的事情,她從此不再管,不許再去我的學校。
而我,我在賭氣再不蹭飯沒有幾天,就堅持不住了。我當然還是得蹭飯,否則,我口袋裏的那點生活費沒幾天就完了。隻是,我會注意不在那個師傅值班的時候去。我基本上算好了他們值班的規律。有一次,我奔向窗口的時候,明明應該是另外一位師傅,卻是他。我硬著頭皮把飯盆遞給他。他像從前一樣,把最後的菜倒進我的飯盆,哐地關上了窗。我長長地出了口氣。我想,一定是時間久了,他不認識我了,也忘了我的母親。
關於那時候的我,基本上就是這樣的,在虛偽的自尊和自作聰明裏成長。而我的母親,我一點也不知道,她其實在每種農作物成熟之後,都會背著一個麻袋,送到食堂給那些師傅。我一點也不知道,食堂裏每個師傅其實都認識我,但他們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因為我母親懇求他們不要認識我;我也不知道,他們基本上每天晚飯要等到我之後才會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