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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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懷著罪惡的愉快,不敢深想的心念,奔跑在果園邊雨水未幹的小路上。

一進來倒處翻找你,你真的來過,在早上。可是,沒有留下任何。我很惶惑,不知所措。就像小時候打壞了爸爸喜歡的東西,躲在角落裏,不知如何才好。

我的亂了的心,亂了的思想,亂了的生活秩序,仿佛站在文德斯電影裏無人的黑白小火車站,電線杆高聳,半空裏烏雲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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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無論如何也會好好生活,無論背信和棄義,都一定好好生活。

下班的時候,西天的陰雲突然散開,遮蔽多日的太陽躍出溫暖的光芒,照著樹葉,照著微弱的小草,照著馬路,照著每個比我走得快的人,照著跑到我前麵的塵土,照著追趕不上的你。我在陽光裏看,四處尋,卻找不見眼睛的渴望。心也少了一塊似的,怎麼都拚不完整。

總是失神,魂遊走到很遠的地方,剩下一個空殼,軟弱的在空氣中浮遊,等待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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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青島的日子定了嗎?

青島,有海,有棧道,真的很美。

所以,除了公事,以及不可推卸的那些事情,你找時間,哪怕幾分鍾,在冬天的大海前,站一站,吸一口大海的空氣,心裏寧靜。

人生一世,得以施展自己的機會不易,得以人賞識也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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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畫室搬到了“家”。

星期五的晚上,我對我的丈夫說,家裏不夠安靜,我決定去外麵住一陣,直到把這一組畫完成。他沒有說什麼,在我整理出換洗的幾件衣服,浴袍,還有牙杯,毛巾,臉盆,護膚品,藥,這樣不可缺少的用具時,我的丈夫,他幫我聯係好了車,最後幫我把畫架,顏色,紙,全部裝進一隻巨大的帆布袋,就這樣離開了。

我相信他沒有聽聞過你,關於你在我生活中的存在,他是自尊的人,我們都不願意說破,但是,車開了,我看到他黑色的身影,我信任他,更甚於信任你,但是隔著車窗,我們隻是互相看了看,他對我揮揮手,好像我們已經形同陌路,我的心立刻揪起來,疼的發慌。

但是當車停了下來,穿過果園,我看到“家”,我又忘乎所以的高興起來,把帶過來的東西,一樣一樣打開了,放好。

我知道你最近不會來,夜慢慢黑下,有一些濕潤的東西霧蒙蒙的飄下。

我的新的生活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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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6點半,太陽已經很濃烈的投下來,閉上眼睛,眼前還是一片陽光。

在這裏,我是明亮的。

四周很寂靜,沒有車,行人,嘈雜。能聽到的,隻是自己,自己的聲音。

下午有個事情,整個上午可以用來睡覺,但我無法再睡著,幹脆起來,走很多路,出了汗,回來清水裏洗過,很舒爽。

畫畫之前,現在,我坐了下來,想說點什麼。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從陰雲縫隙傳出的你的熱烈溫暖的聲音,隻是一霎,幸福把我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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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們的和諾言,你可都要記得

你說:拉鉤

你說:拉

在“家”黑暗的椅子上睡了一會。想到你留下的話,心很疼。我答應過的都記得,你答應過的記不記得呢?

我祈求我有一份平安踏實的愛。而不是整日的恐慌。

感情中永遠有傷者。

我寧肯再毀滅自己,也不願意有永遠的陰影,覆蓋你的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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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8分,夜還不是很深。四周已很靜。

我在這裏張望。

上班途中,我看到他,夏夜的涼風中,一動不動,兩隻手平放膝上,戴一頂薄帽,坐在果園外的石凳子上。

這段時間幾乎每次經過果園,都看到他,聽說病愈不久,出來走動,八九十歲的年紀,似乎默想什麼。

他和我招呼,說,姑娘,再過一個多月,這兒全是果子了。

我說,果子熟了的時候,不知還能不能吃到。

他就笑,能的能的,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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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四壁空空,心疼著,連手指尖都會疼上去。可是,我依舊喜歡,一個人,留在那兒,看看我們說過的話,感覺一種遺留的渺茫氣息。

“相信你所需要的東西的死亡的必要——因為它參與了其它東西的勝利。”

現在我伸到自己眼前,給自己看的,隻是空蕩蕩的一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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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鑽進死路出不來。離開你,這是最好的解脫,除此我不知該怎麼辦。兩點鍾的太陽照著昏然的我。

我要上班。幸好我還記得上班。還沒有完全喪失意識。

走了很久,慢慢調整自己。下午上班因此遲到了。埋進工作間的椅子裏,很平靜的樣子,感覺你在我的口袋裏叫我,頑固的,執著的,不肯罷休的,便隻有流淚了。

我知道你和我想來你身邊一樣的想來我身邊,也知道你不能來的原因。以後,如果你不能來,就不要再說來。我不怪。一點也不會怪。

我隻是很想回去,很想回去,最初來時的混沌和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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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已經把信刪掉過了。現在重新再寫。

真的,我越來越恐慌,即使工作忙碌,心也會突然一躍,想到你的聲音,和你的心,是不是真的一樣。

現在你又在做什麼呢?你又是在怎樣一個陌生的我連想象也無法觸及的地方。陷入憂鬱,早上還是快樂的,穿過擺滿小白菜,茄子,黃瓜的小街,現在我什麼也不想做。隻是看著窗外的天色。

很久不去河邊了,搬來這果園盡頭,我就沒有時間再去,我答應的那組畫,差不多快完成了,這幾日,幾乎不吃不睡,沒命的畫,隻想著要早一點,早一點完成,竟然成了我站立的另一隻腳。

今夜,我是怎麼了,河邊,隻想河邊,河水緩緩的流動,撲上來青草的氣息。仿佛是我的另一個母親,另一個父親,我親近它,仿佛親近生養我的至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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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看到彼此,相聚,是兩個從現實短暫逃脫的相聚。沒有帶出我們背後真正的影子。從相聚中退出,我們就回到了真正的我們之中去了。

我們的痛苦,都是對方不能看到,無能為力的東西,也許能理解,又總是隔著一層不能到達,也是因為看不到,才能夠彼此傷害。

自己是最可以坦然傷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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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異常,以前也有過,幻覺,畫的非常投入,情緒完全不由自己把握,我會幻覺,發紅的天空和遙遠的叫聲,甚至死。

不是很嚴重,一晃而過,就像坐在一列高速行進的火車上,窗外突然掠過某個破舊小站,孤獨的水泥杆,電線,緊閉的大門,半空灰雲,一霎間交錯的陰影與黑暗,很快,過去了,就過去了,沒有留下什麼,又被前麵滾滾而來的明媚日光吸引。

最近經常覺得疲倦,失眠,去醫院卻檢查不出什麼,醫生隻是平和的看著我,建議我休息,這家醫院這樣,換家醫院,換個醫生還是這樣。

真的,以前,我真以為我是摧不跨的,涼水,饑餓,背叛,誹謗,非議,譏諷,嘲笑,輕視,冷遇,冤屈,沒有任何能讓我自己倒下。

我以為的安定,其實竟是這樣脆弱,隨時可以傾塌。

我的身體似乎正在蓄意著一場陰險而強大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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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母親從鄉下回來了。

距離上一次來,將近兩三個月。

接到她的電話,我告了假,直接坐車回家。雖然,半路上心裏失落,記掛藍色田園,記掛著我即將完成的最後一幅畫,以及有可能到來的你。

看上去她氣色還不錯,臉色紅潤,臨窗的沙發上,和父親相對而坐,談些日常閑話,看不出是一個久病過的人。

除了一日三餐的燒煮,給附近人家編織些手工毛衣,她做過許多年會計,有證書,每個月固定有幾天去鄉下的小企業做帳,一天一天,就這樣打發掉了。

一直以來,我都想問,她早已好了,為什麼還不回來,又怕觸痛她,不敢問。

至今,我仍不知,她的際遇與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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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洗了一半臉的時候,母親過來,站到身後,看著鏡子裏的我,說,不要畫了,不要再畫了,做一個平常的女人不很好,工作,空餘時間照顧丈夫和小孩,研究美容和菜譜,許多平常女人的一生不都是如此。

你已經來不及了,應該讀書的時候沒有好好讀書,你的能力沒有辦法使你改變目前的境遇,你也不具備社會關係,沒有一個人會為你說一句決定的話。你還能怎麼。

不應為這些不值一提的畫再喪失了自己的健康,甚至性命。母親的意思。她憂懼的看著我,等著我回答,我隻是一遍遍擦臉,講不出一個字,仿佛想換過一張嶄新的麵孔給她看,但沒有辦法回答,更沒有辦法更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