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1)

紫芳在黑暗中驚醒過來,扭亮電燈,看了看手表,才四點半。她又在床上等了一個半小時,躡手躡腳地起來。

回鄰縣的早班車是六點半發車。羅工程師已經洗漱好了,出來這麼多天,他要趕回去上班了。在通向汽車站的小道上,羅工程師對追出來送他的紫芳說,小光回市裏生活更好的事跟院長談過了,院長答應了,當然,可能沒那麼快,不過他會記著這事的,會催促著讓院長盡快把這件事辦好的。

紫芳以為羅工程師起了變化,不要她來帶小光了,不安地問,他媽媽家的親戚答應帶他了?

沒有,我沒跟他們說,羅工程師皺著眉頭說,我希望他們讓你回醫院上班,那麼小光也就可以去市裏了。他叫紫芳回去,不用送他,他還是那句話,相信她會帶好孩子。紫芳最後隻說了一句,羅工程師,孩子你放心,看著羅工程師越走越遠。

紫芳找到蕭院長,提出在她心裏醞釀了好幾天的要求:她想調到托兒所去上班。理由是小光還小,不需要她時刻管著,托兒所的孩子都是本院職工的,兩個阿姨帶著七八個年齡有大有小的孩子,忙不過來她還可以搭把手。

紫芳的新生活算是開始了。第一天等著她的是幾個臭氣熏天的痰盂。還有兩個孩子在痰盂上坐著,不知坐了多久了。她把他們扯起來,給他們擦屁股,屁股上都印著一個冰涼的紅圈。臉盆裏泡著弄髒的衣服褲子,浸了多時,水黃漬漬的,看不出是糖漬還是糞漬,紫芳猶豫了一下,狠了狠心,把手插進水裏。一上午她轉得像個陀螺。吃過飯小孩都被趕到床上午睡了她才有點空,她想拿幾張報紙看看,無意中發現二樓拐角那兒有個小間,放了幾把舊椅子,有一扇小窗對著山坡,紫芳提出來要搬到那兒住,醫院也沒有意見,隻說騰不出人手,讓她自己打掃,把舊椅子搬到另外一個大倉庫去。

紫芳一鼓作氣把東西打成幾個包袱,小夏不聲不響地看紫芳收拾完,說,你這又何必。

紫芳知道小夏的意思,她也知道雖然走廊上靜悄悄的,在房裏可沒少議論她。祝阿姨上午就勸她了,醫院的待遇不一樣的,病房還有補貼,有夜餐費,托兒所什麼也沒有。

她作出這個決定,也有一半是對小孫和小謝的恨。她不想找她們,也不想問她們,她隻想用自己的行動洗刷自己。

九月將盡,秋雨以後是秋風,帶來泥濘和寒意。

吳懋林終於來信了。紫芳把信放到枕邊,小光睡著了,才拆開信。吳懋林的信寫得很簡單,說,如果你確實犯了錯誤,那麼就用實際行動彌補你自己犯的錯誤吧。吳懋林的這封信先讓她心裏一鬆,既而卻更不安了,因為吳懋林沒有提他們結婚的事,他是不是在說,他要跟她分手了呢?這是不是分手的另一種說法呢?她想了很久,最後,她走到寫字桌前坐下,拿出信紙,給吳懋林寫了一封信,希望他有空的時候來鬆廓一次。她在角落裏留了一盞小燈,方便夜裏照看小光,就在這微弱的燈光裏,她想著,逐漸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如果吳懋林的信是分手的暗示,那麼她的信則是合好的暗示,如果吳懋林來,那就說明這次事故,還有不得不由她來帶的這個孩子並沒有成為他們不和的罪魁禍首。隨後,她終於睡著了,睡得很熟,她還做了個夢,夢見日後的自己獨自一人費力地穿過一個人山人海的熱鬧的廣場。

淡淡的天光裏,紫芳醒過來,帶著腦子裏殘留的那段夢,支起身去看旁邊的孩子。孩子睡得很好,粉嫩的小臉看不出一絲的憂愁,除了一兩點鍾餓了,要她喂奶,他才輕輕地哼幾聲,根本不麻煩她。如果他也像吳懋琪的女兒嬌嬌那樣,整夜抱著才能睡著,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惱恨起他來。但是他不牽累她,她又覺得虧欠了他,忍不住要去多吻吻他。

紫芳梳洗好,把夜裏寫好的信裝進信封,寫好地址,粘好郵票,拿到門房那兒,囑托看門的人別忘了,仍從堆滿牆頭的開著的薔薇花跟前走過去。

空曠的宿舍走廊上一會兒就晾上了衣裳,當尿布用的裁成長條的紗布。出於奇怪的習慣,紫芳把它們泡在清涼的井水裏過洗幹淨,絞幹,夾到衣架上去之前,放到鼻尖跟前聞了一聞。有時,她仍然像身處在夢境裏,相信自己就會醒過來,恢複到九月三號之前的夜裏:走廊上沒有一絲風,她無憂無慮地望著窗外,忍受不住悶熱地醫生護士聚集在院子裏,零星的夾在男人手中晃動地煙頭,不停地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

紫芳揣著空盆回到房裏,小光依舊一動不動地躺著,眼睛睜著,黑漆漆的瞳仁捕捉到她後,定定地看著她。

你醒了呀?她逗逗他,他的嘴微微地咧了咧,這是他送給她的第一個微笑。

他好像有眼光了呢,知道看我了。在食堂打早飯時,她驚喜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鞠醫生。於是,在等待吳懋林到來的那段時間裏,她又是從前那個倔強,什麼都不怕的她了。有空就在翻醫院那幾本育兒手冊,把孩子兩個月添什麼三個月添什麼記在本子上。

她整天忙著那幾個孩子的吃喝拉撒,忘了信寄出十來天還是二十來天了,一個黃昏,吳懋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