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九月的陽光稀得水一樣,抹在臉上,沒有任何痕跡。蘭妮鎖了門,抬頭望望,將那頂遮陽帽夾在腋下。野獸看見蘭妮,嗷嗷叫起來,頻頻撞擊柵欄門。野獸是蘭妮養的公豬,據說是從德國引進的品種。當初起名字,蘭妮和石川有過爭執。蘭妮提議就叫它的德國名:夏洛克。多洋氣。這年頭,跟洋沾邊的就值錢。它也確實和別的公豬不同,體形奇大,四腿修長,豬鬃如兩排利箭直刷刷倒立著。石川堅持叫野獸,說公豬是用來配種的,關鍵看它能幹不能幹。“野獸”這名字雄猛、威風。蘭妮沒爭過石川。豬是石川弄回來的,他想叫什麼就叫什麼吧。

野獸果然厲害,往往母豬還未露麵,就能嗅見氣味,哼哼叫個不停。還有使不完的勁兒,不管什麼時候都能爬上母豬後背。最多一天,野獸配了五個母豬。那就是三百塊錢呀。石川和蘭妮興奮得像貼了一臉春聯,紅光撲麵。野獸無疑是一棵搖錢樹。那天,石川也異常生猛,把蘭妮折騰個半死。蘭妮明白石川想啥,隻是沒戳穿。

蘭妮打開圈門,把繩套拴在野獸脖子上。野獸拱拱蘭妮褲角,似乎想討好蘭妮。蘭妮罵,你個熊樣,滾一邊去。

不知為何,一貫百戰百勝的野獸今天早上極其窩囊,幾次都沒爬到母豬背上。蘭妮踢它推它,它反而往牆角躲。蘭妮恨不得把它抱上去,可惜抱不動。那個配豬的漢子抱怨,我起了大早,就想配第一拔,沒想到它不中用。漢子是六裏莊的,離北灘十幾裏路。蘭妮嘀咕,我也奇怪,它從來不這樣的。漢子問,今兒還沒配過?蘭妮肯定地說,當然沒有。漢子說,那就日怪了,沒配過豬,那配過啥?又怪怪地瞅蘭妮。第一次配豬,蘭妮有點兒羞,慢慢就習以為常了。石川不在家,這個活計都落在她身上。男人們開些粗野玩笑,不理就是了。可漢子這麼說,蘭妮著實羞惱,她還聽不出漢子的意思?又不能衝漢子罵,那樣得罪人不說,還顯得她小氣。蘭妮就靠這些養母豬的人家掙錢呢。蘭妮假裝不懂,說明天她牽到六裏莊,送貨上門,漢子嘟嘟囔囔走了。

野獸的疲軟,蘭妮心裏有個底兒,這家夥骨頭疏了。蘭妮每天有一項任務,定點牽野獸遛腿。這些日子忙著收麥,便省了這項活兒。沒想到野獸這家夥不經坐,幾天就蔫了。蘭妮打算遛遛它。野獸麼,還真得嗅點兒野外的氣息。

出了院門, 蘭妮把那頂遮陽帽扣在頭上。帽沿是紅色的,帽身白色,帽前沿四個紅字:中國旅遊。這個季節,遮陽帽可有可無,但蘭妮喜歡戴。遮陽倒不重要,蘭妮要的是戴帽子的效果。家裏有二十多頂類似的帽子,都是石川拿回來的。鎮裏每年組織幹部(有時也帶家屬)出去旅遊,每次都發帽子,石川沒資格去,卻弄了不少帽子。北灘誰有石川家帽子多?蘭妮心裏一直綰著一個結。蘭妮和石川在村裏地位一直很低,別人的牲畜啃樹罰二十塊,蘭妮家的則要罰五六十;別人欠村裏的錢一欠幾年,蘭妮家多欠一天都不行。蘭妮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宅基地手續上麵都批了,村裏又轉給他人。蘭妮和石川沒有任何可炫耀的,兩人都太普通,普通得像街上的石子兒,誰都可以踢一腳踩一下。自從石川去了鎮政府食堂,蘭妮和石川在村裏的地位變了。不錯,蘭妮有點兒炫耀的意思,戴著遮陽帽走過街道,蓋在身上的目光便稠密許多。

快到村口,蘭妮看見牽著母豬的楊大撇。母豬的尖嘴抵著一棵楊樹,似乎在啃。蘭妮覺得奇怪,難道楊大撇家的母豬吃樹皮?楊大撇是北灘大能人,一頭普通的牛經他一擺弄,就成了黑白花乳牛,價錢立馬翻三四倍;楊大撇掛羊頭賣狗肉,吆喝得比誰都響亮,鎮上的人幾年愣是沒吃出來。楊大撇長了一枚好舌頭,能把活人說死,死人說活。這是北灘人的一致看法。

蘭妮皺皺眉,想繞過去,又想這樣顯得好象她怕楊大撇,便低頭往前走。前幾天,楊大撇女人魯小仙牽來母豬,問蘭妮配一次多少錢。蘭妮說六十。魯小仙失聲道,這麼多,別處才五十。別處便宜,幹嗎不去?這話蘭妮沒說出口,隻是淡淡地說,這是德國品種。魯小仙說,啥品種,不也那麼一根東西嗎?我就帶五十。蘭妮說,不行,開了這個頭,以後沒法配了。魯小仙不是沒錢,是便宜貪慣了。有一年開春,石川跟魯小仙借了一百斤蓧麥籽,秋收後魯小仙咬定借了二百斤。石川忍了,還她二百斤。別說少給十塊,就是少給一分,蘭妮也不會答應。魯小仙撲一臉灰,牽著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