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東西啊,師傅剛想問,視窗便已消失了。消失的同時,他發現燃魂族的人披著黑衣,紛紛出現在他周圍。
他們都伸出雙手,奔向師傅。師傅突然覺得身上的一些力量在慢慢消亡,還有他那趨於衰竭的一個心髒。
師傅於是艱難地爬起,執著手中的馬頭琴,不大熟練地拉了起來,然後將如意起子湊近馬頭琴的琴箱上。
“轟…轟….轟”連拉了三聲馬頭琴,這些黑衣人紛紛地彌散在了空氣中,稍微高於正常赫茲頻數的聲音都能置燃魂族於死地,這是他旅行多年所知曉的事。
不過他還是有些難過,不知道這算不算犯下殺戒呢?他自責地望著馬頭琴,“噢,原諒我,我也不想這樣,”
突然視窗又一下子打開,粉黛莉向師傅晃動著探測槍,師傅發現她沒事,欣喜若狂地問,“至於你,你怎麼樣,沒事吧?”
“沒事,粉黛莉是戴笠客,把他們嚇跑了。”說著視窗又關閉了。
師傅望著眼前的草原,一切中止的畫麵突然像進入快進狀態那般瘋狂地運動,他見到了整片草原一年四季的快速演變。
很快,畫麵停了下來,那又是個安靜的夜晚。萬籟俱寂的時刻。
“聲音?聲音?你在哪兒?”就在夜裏,,阿剌海別吉獨自一人提著油燈,奔到了空曠草原上,“你到底在哪兒啊?我想見你,我真的真的很想見你….”她朝著天空一個人歇斯底裏地大喊,開始捂著嘴,痛苦地啜泣著。
師傅跑到她麵前,向她招招手,然後試圖抹去她眼角的淚珠,突然發現自己的手伸過去時,穿過了阿剌海別吉的臉龐。哦,對啊。師傅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在這個姑娘的時間線裏,自己充其量隻是個回聲罷了。
“你在嗎?看不見的男人?”她再次朝天上喊了兩聲。
可能是剛剛時間紊亂了,她聽不到她的聲音。師傅回過神來,“哦,剛剛可能是聲音的傳播徑向發生了扭曲,現在是現在的我在跟你說話。”
“看不見的男人,過多幾天阿剌海別吉就要舉行婚禮了,要結婚了。”阿剌海別吉發現男人開始注意她了,剛剛還噙著淚光的眼眸很快變得閃閃發亮。
“很好啊,你會嫁給不顏昔班,阿剌兀思的兒子耶,恭喜你啊,”師傅顯然異常興奮,他知道這個女孩子所有的命運,“他是個不錯的男人。”
“哦…難道你聽到我要結婚,沒覺得沒有還要說的嗎….”阿剌海別吉的眼睛漸漸黯淡下來,手裏的油燈慢慢摔落在了地上。
“還要說…什麼?難道你想知道未來的事情嗎?噢不不不,我不能影響時間的連續性,可別指望我告訴你,你還會有多少次婚姻之類的話哦,糟糕…我好像差不多說出來了。”隨即師傅意識到可能透漏了一些秘密,便掌了自己的嘴一下。此時那股淡藍色的神秘氣流又再次急著將師傅拉走,師傅使勁地掙紮著。
“我恨你。我偷偷地喜歡你那麼久,你卻從不出現!我要成為別人的新娘子,你卻高興得恭喜我!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本想來這尋求聲音的安慰,阿剌海別吉卻沒想到這個她日夜魂牽夢繞的無形男人是這樣感情遲鈍的人,“我並不奢求你的愛,我隻希望你給我些勇氣,去麵對這一切的痛苦….”她癱倒在草地上,忍不住地嗚咽啜泣起來。
“不用擔心,”師傅意識到有些怪異,回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便向草地裏扔下那柄馬頭琴,“如果需要我的時候,你隨時拉起馬頭琴就行了。”
“啊——”
師傅又被硬生生地拖進深藍色的深淵裏,往下直直地墜去。
突然老爺和時間線建立的視窗又一次打開,粉黛莉的探測槍裏撲閃著紅光,師傅望著她的提示,似乎想到了些什麼,從兜裏抽出如意起子,如意蟾頭的紅寶石開始發出光芒,將師傅急速地淹沒在光線當中,師傅醒來時,發覺已經在那團藍色火苗狀的時間線旁邊了。
“我…出來了?”
“是的,”粉黛莉伸出探測槍,拍拍師傅的肩膀,“老爺強迫打開時間線,用無線電磁力場在深淵壁麵造出一個暫時的蟲洞,讓你能夠通過亞光速起子出來。
“可是這團時間線…”師傅把視野轉移到了石台上的瑩藍色火苗上,它已經逐漸地熄滅,慢慢地枯寂為一點。
“看來這個人的時間線完整了。我們回綠箱子吧。”粉黛莉看著躍動著幾乎熄滅的火苗,又一次拍拍師傅的肩膀,“走吧。”
“嗯,咱們走。”
師傅和粉黛莉回到了綠箱子的控製台上,粉黛莉突然發現師傅的手臂上流了些血。
“師傅,你的手…”
“哦,”師傅低頭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果真汩汩地流著血,漫不經心地努努嘴,“可能是剛剛給那群燃魂族的黑衣人傷到的吧,我用點納米基因就應該能夠恢複了吧。”
話音未落,師傅拉開中央控製台上方的櫃門,取出一個小銅瓶。還沒等他往傷口上撒,那股熟悉的淡藍色氣流再一次強有力地將他拉進深藍色的深淵。
“怎麼?難道還沒結束?”師傅麵色有些發窘。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拚命地擺脫藍色氣流的控製。突然一陣悠揚的馬頭琴聲在他耳畔響起,所有的淡藍色氣流慢慢彙在一起,頓然變得溫順,聚托出那團他和粉黛莉熟悉的瑩藍色火苗。
“師傅,師傅…”師傅似乎聽到了某個聲音。那是阿剌海別吉,他意識到了。
“有什麼事嗎?”師傅頓了頓,“你需要找我嗎?”
“老人家,您不用找了,他是找不到的,”師傅好像聽到阿剌海別吉向一個老人在解釋他的存在,然後說著,“孩子們病了,母親需要吃的。”
“病了嗎?我給你一瓶藥,這個包治百病。”師傅往火苗裏扔了那瓶納米基因,然後笑了笑,走向茶幾,把那碟紅豆糕伸進火團裏,放了進去。“至於吃的嘛,紅豆糕行不行啊?”
所有的動靜都消失了,可是火苗仍然沒有熄滅。師傅仍然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個人的時間線能夠出現在他的飛船上。
“哦,對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師傅突然敲了敲茶幾,“我們還沒走出阿剌海別吉的時間線,老爺和粉黛莉你救我的時候也陷進了那女孩的時間線裏,老爺現在在她的時間線裏…哦,等一下,這無疑是個陰謀,天大的陰謀….”師傅好像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的,瞪大了眼睛。
“燃魂族把我們困在了阿剌海別吉的時間線裏麵,我們成為了她時間線裏的一部分。”
“所以現在怎麼辦?”粉黛莉緊張地晃著探測槍,望著他。
“我們得到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做一件正確的事情!”
師傅說著,猛地推起控製台上的操縱閘,然後抻了抻垂下來的彈性紅繩,飛快地敲擊著台上的黑白鍵盤,在觸摸板上點點劃劃,綠箱子開始發出“啾唰啾唰”的聲音,飛船引擎慢慢地啟動起來。
隨著“咚”沉沉的一聲,師傅緩緩推開門,他抬頭看了看那漆黑的夜,是如此的深邃。遼闊的草原在經曆一整個白晝的征戰廝殺之後終究回歸了原有的平靜。
“駕著時間機器,到別人的一生裏窺視,是多麼無恥的事兒,可是卻被我碰上了。”師傅無奈地挑了挑眉毛,抽出如意起子開始在各個蒙古包外探測。
突然,他的起子在經過一個偌大的蒙古包時劇烈地抖動起來,發出“嗞嗞嚓嚓”的電流聲,“我們又要見麵了,阿剌海別吉。”他輕輕地笑了笑。
“回可汗,薩滿以為,這是我軍出兵的祥瑞啊。”蒙古包裏傳來薩滿的回答聲。
“哦?阿喇海,聽到了嗎?薩滿伯伯說了,這是祥瑞,你不用怕。父王在這呢。”師傅聽到了成吉思汗的聲音。
“這不是祥瑞。”師傅眼見燃魂族的陰謀快要敗露,便拿著如意起子從蒙古包的簾帷後麵走了出來,笑了笑,“這是個陰謀,成吉思汗大王,極大的陰謀。”
“你是誰?怎麼敢擅闖這裏?”跪在圈上的其中一名將領爬起身來。
“我是師傅。”
“什麼師傅?做飯的?還是趕馬的?”將領從腰間抽出馬鞭向他猛地甩去。
“就是師傅。”師傅笑著接住了拋來的鞭子,然後扔回去。
“父王他是誰呀?”童年的阿剌海別吉看見這個謎一樣的師傅憑空地出現在她的蒙古包裏,有些驚訝,剛剛被藍色火苗嚇到的心情很快恢複了過來。
“我是師傅,”師傅還沒等牧民床邊的成吉思汗向女兒回話,便已搶過他的話茬,“一個永遠會在你生命裏的守護者。”
師傅說著抽出唐裝兜裏的如意起子,向上空的藍色火苗緩緩指去。眾人隨著他的方向望向了空中的火苗。
火苗很快熄滅了,師傅趁著所有人尚未回頭,便悄悄地離開了蒙古包,回到了綠箱子旁,
“老爺,我們回到了阿剌海別吉時間線紊亂的最初,將燃魂族預埋在她此後一生裏的那個能量攫取裝置給摘除了,現在大功告成,我們也可以走了。”
師傅說著走到綠箱子裏,發現藍色火苗仍未熄滅,
“不可能,我已經把你的攫取裝置摘除了,你怎麼還會存在?難道是…不可能啊….”師傅露出惶恐的神情,重重坐在了靠牆的唐代胡床上。
“師傅,難道是什麼啊?你說出來吧。”粉黛莉的探測槍發出一道反重力光線,將裝滿水的茶碗旋轉著傳送到師傅的茶幾上。
“她不想結束。”
“為什麼?”粉黛莉歪了歪探測槍。
“我也不知道,也許隻有找到她才能明白,可是….那樣。”師傅犯起了難。
“可是師傅不去找到她的話,老爺就得一輩子困在阿剌海別吉的時間線裏,擺脫不開了。”粉黛莉想讓師傅振作一點。
“你說的確實是,”師傅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來,“人總是要麵對的嘛。咱們走。”
師傅知道,他不應該再去打擾這個善良姑娘的安靜生活。
直到那一天….
隨著“咚”沉沉一聲登陸,綠箱子停靠在某個深夜的草原上,師傅從飛船的門裏慢慢走出來,他突然看見如海浪般翻滾的寸長野草,柔軟地在風中搖曳。有個兩鬢在月光映照下明顯發白的蒙古女人,手裏執著一柄嶄新的馬頭琴。她,便是那個等了一輩子的馬頭琴姑娘。
“讓你,久等了。”師傅緩緩走到草原上,踏著鬆軟的青草,透過空氣中彌漫的淡淡泥土芬香向旁邊的阿剌海別吉打了個招呼。
“不用指望我會很激動地抱著你說那些小女孩才會說的話。”此時曆經風霜的阿剌海別吉早已褪去當初的天真,淡然安靜地向師傅笑了笑,並未對他的到來感到絲毫意外。
“難道不為我的到來感到興奮或者….喜悅嗎?”師傅輕輕笑著,撫著她的馬頭琴,“換了新的一把了?”
“是啊,你那晚在城牆拿走了那把舊的。我便自己讓工匠幫忙,製了副新的。”阿剌海別吉仰頭看著天空上的星星,安靜地說道。
“還是不想結束嗎?”師傅側過頭看她。
“不想結束什麼?”她沒有什麼驚歎,而是意料之中地回過頭來,淺淺地笑笑。
“那些馬頭琴聲悠揚的日子。”師傅低下頭,試圖不讓這個睿智的公主發現他的表情。
“很難結束,”阿剌海別吉蹙了蹙眉頭,笑了一下,“這些年不高興的時候,總是會一個人來這草原上,慢慢地拉一首馬頭琴曲,安安靜靜的,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是嗎?”師傅很快抬起頭來,強忍著歡笑,“從不遺憾?”
“從不遺憾。”阿剌海別吉歪歪腦袋,笑了笑,似乎刹那恢複了少女時的天真。
“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師傅向她展開了雙臂,低著頭。
“你沒有對不起我,”阿剌海別吉顫巍巍地來到師傅的懷中,伸出手去抱緊他,可是如何也抱不緊,畢竟流逝的年歲已經悄悄讓這個曾經的姑娘失去了年輕和活力,“這也許是我第一次抱著你,也是最後一次。”
“是啊。”
兩個曆經滄桑的人相擁良久,一語不發。
安靜的夜,遼闊的草原。
“我想,該結束了。”阿剌海別吉在師傅的耳畔低語,“此生為卿等,執手待來生。”
話語未落,年老的阿剌海別吉失去了知覺,慢慢地睡在師傅懷裏,沉沉地、永遠地睡去。
師傅將她輕輕抱起,放在茫茫的草原上,風吹動著野草,如同碧綠澄澈的海浪,不住地翻滾著,掀起無邊無際的浪潮。阿剌海別吉就在這一海的綠裏漂流著。
師傅坐在綠箱子門口,緩緩地拉起馬頭琴,月光照在他的眼眸上,似乎透出些晶瑩剔透的光點。
“走吧,一切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