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生(1 / 2)

郭勝睜開眼睛,頭頂是一片暗沉的褐色,或者說是黑色。這是他家的房頂,準確說,這是一個氈包。毛氈上有著煙火的痕跡,空氣裏充滿了羊腥味。

他再次微不可查的歎了一口氣,今年他已經四歲了,是的,莫名其妙的穿越,他很佩服那些強悍的同胞,他們得多討厭自己曾經的環境才能馬上懷著偉大的熱情投入新的生活。

他至今沒有融入自己的生活,他至今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他能感受到那個女子看著他的時候的擔憂,她在懷疑他是個癡呆兒。但他能怎麼辦?

郭勝自己也覺得自己像個癡呆兒,他在一個湖邊見過自己現在的樣子,他的眼睛一直沒有焦距,麵上是一副麻木的樣子,在一個四歲的孩子臉上保持這個表情不容易。

他每天晚上縮在氈包的角落,拒絕這個陌生的世界。白天在腰裏被阿媽係一條小繩,繩子的另一頭牽著一頭小羊,讓郭勝在左近放羊,小羊不大,但是看到郭勝放羊的每個人都不能說是郭勝在放羊,或許是羊在放郭勝。因為別人放羊是牽著羊走,他放羊是被羊牽著走,小羊覺得東邊草肥美些,就牽著他往東邊走,西邊喝水去,就扯著他往西邊跑,羊走一步,他跟一步,所以看著就像羊在放他。當然阿媽不指望他放羊,之所以係繩子,不過是為了小羊能在早上把他帶出去,晚上把他帶回來。羊小,每次走的也不遠,不會遇到狼什麼的,也避免了每天看著他獨自在角落縮成一團,而擔驚受怕。就算是個癡呆的孩子,也得成為一個健壯的癡呆。

今天有點不一樣,自然不是什麼天地大變,而是小羊今天吃了一點草就不再吃了,在一個小坡上停了下來。今天它的母親會被賣掉。今天是一個交易的日子,家裏隻有四頭羊,得賣掉一頭,換些中原的鹽茶之類的。三頭大羊,一頭小的。大的都是母羊,公羊養不起,配種都是找人借,當然要有代價。阿媽紡織織氈送人才會有機會。郭勝雖然從沒在意這些,可他畢竟是成年的靈魂,這些不經意就全都記得清清楚楚。小羊在望著一個方向,那是集市的方向,母羊就是朝哪個方向去的。

郭勝有點煩躁,他忽然解開繩子。小羊望了他一眼,繼續望著那個方向。沒有跑向集市。郭勝有點想笑,這隻是一隻羊,你想它幹什麼?或許你想讓它去找母羊,你沒勇氣迎接這新的生命,卻把期盼寄托在這個小可憐身上!他又有點想哭,用手擦一擦眼睛,沒想到不注意真的落了淚,小羊失去了母親,郭勝失去了自己的曾經。他們都失去了自己的熟悉的世界,將要迎接未知。小羊比他強,至少它知道什麼要做。當沒有能力改變時,你所能做的,隻有忍受。

郭勝忽然蹲下身去,抱著這隻羊,抱著他的頭拚命蹭著,把鼻涕口水全蹭到它的頭上,小羊伸出舌頭,想要添那些東西,剛才的淚讓它覺得味道不錯。

郭勝牽著羊向自己家走去,把繩子係在木樁上。回到帳篷裏,蹲回自己的那個角落,他等著阿媽回來。他其實很早就承認了這一世的母親,她的偉大使他沒有辦法逃避她的感情。據那個他最早見到的外人(撿到他們的那一家牧民)的講述。他知道他的母親夜裏生了他,帶他走了幾天路。據說還把指頭咬破為他哺乳(沒有奶)。他不知道一個漢人怎麼會跑到這種地方還遇到這種事(他至今還不知道時間和位置,但就憑他看到的東西,他也可以確認這不是自己曾經的世界)。他固然承認了這個女子的偉大,但沒有誰會接受一個憑空出現的親人。承認不意味著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