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受重若輕(二)
此後,蘇慕白整日裏關著門窗,縮在床上,除了每日裏母親時不時端些吃食進來,嘮叨幾句,他偶爾會用一些,大多還是倒掉了。剩下的時間他靜靜地躺著,回憶著從小到大所經曆、發生的一切,想到父母對自己的冷淡,他不能怨恨,隻有默默地任心悄無聲息地鈍痛著。他的放棄、隱忍,不能言說的悲傷,此刻,他多麼希望倚在母親的懷裏,就像小時候那樣,母親溫暖的手輕輕拂過他的發際,那麼再大的傷痛也不會痛了……
李婷的臉時不時浮現在他腦海,那夜相見時委屈、不甘、擔憂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四年,等待他們的是什麼?他還能擁有她溫柔的懷抱和淡淡的吻嗎?
思緒猶如開閘的洪流,時快時慢,時夢時醒,不知這樣的茫然、無助還要占據多久陰鬱的心靈?窗外那聒噪無比的蟬鳴由盛而衰,埋在地下十七年隻求一個夏天的鮮活生命,他甚至覺得,自己不如那醜陋、柔弱的蟲子,至少它可以那麼肆意、熱烈地活過。
原本隔一個星期就能入伍,不知什麼原因,今年的新兵拖了整整一個月。連綿的初秋的雨窸窸窣窣,院子、煙囪、布滿灰土的小路和沒有工人的空蕩蕩的廠房都在雨裏靜默著,然而這一切,蘇慕白全無感覺,他甚至不知道,天氣已經慢慢的涼了。
直到有一天,母親拖了個旅行包進屋來,說道:“明天出發,你今天把你的東西整理一下。”仍然是軍事化的程序,命令的口吻,然後轉身出門了。蘇慕白知道必須起來麵對這一切,細雨夾著濕冷的風灌進窗戶,不由得打了個寒噤,急匆匆的用涼水洗了臉,然後收拾著並不多的衣物、鞋襪,雨依然下著,觸手的一切物品都很冰冷,許是躺得太久,竟還有些站立不穩的眩暈感,他扶著窗欄坐了好一會子才好了一些。有些發笑,又有些嘲弄自己,自己是男子漢,這麼點打擊就可以把自己擊垮嗎?既然做出了決定,一切無可挽回,隻有接受吧,曾向往的軍事學院,現在依然在部隊,隻是換了一種方式而已。這麼想著,心似乎不那麼沉重了。
就這樣,在大多數同齡人、同學跨進大學校門的時候,蘇慕白和一群什麼都不懂的新兵蛋子,隨著征兵的教官一起,遠離了故土,踏上了前往雲南軍區的列車。
他第一次來到彩雲之南,這片廣袤的天地,就要伴隨自己四年的時光,軍旅生涯拉開了帷幕。
從第一天開始,他就深深愛上了軍人這種極具陽剛之氣與使命感的身份。早晨,天色微明,嘹亮的起床號響起,宿舍裏的所有人極其迅速的穿衣、洗漱、整理被褥,挎好背包,跑步到操場集合。新兵往往有穿戴不整齊的,背包物品淩亂的,床鋪豆腐塊塌陷下去的,然後就是負重跑數個小時不等,而且不給午飯吃,累極,跑慢了,教官會趕上來狠狠抽打,會麵臨更嚴厲的處罰。所有人都被罰過、打過,但是蘇慕白是受罰最少的,也是跑得最快的,不是因為怕沒飯吃,而是他既然已經來到了部隊,就不能比任何人差,不能給父母丟臉!而且在這樣的極其疲憊的體能訓練中,他發現自己沒時間思考,沒時間悲傷,沒時間想之前的事,雖然有身影依然在午夜夢回時複現,但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漸漸地減輕了……
在三個月訓練期內,隊列、擒敵、戰術、體能、射擊中,蘇慕白更是全身心投入,拚命練習,各項測試都達到優秀指標,尤其是100米臥姿有依托精度射擊和投彈均滿分合格。教官和戰友們都驚訝他的突飛猛進,但是隻有他自己知道,每當夜深人靜,疲憊的軀體依然阻止不了心酸滋味的彌漫,他思念她,還有家人,在部隊立功,創出名堂,才能早日與她們團聚。
百日過後,這些原本細皮嫩肉的新兵在烈日下,荒野中,泥潭裏摸爬滾打,漸漸脫去了青澀的神情,慢慢有了強健的小麥色肌膚,不再似剛入伍時嬉笑懶散,而是個個沉著,訓練有素。而蘇慕白是其中最黑的一個,並不高大的身材,細碎的眉眼,站在隊列裏絲毫不突出,但是由於出色的表現,一個班的都尊稱他老大,後來這個稱呼一直沿用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