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到了這個地步的,也是世所罕見了。
太醫張了張嘴巴,為了自己的老命,忍住了沒有勸說一下薛皇後,低眉順眼兒地跑了。
“你覺得如何?”薛皇後見夷安正往後擔憂地看著領著一隊侍衛而來的蕭翎,溫聲問道。
“見與不見都不過是尋常,待會兒,我給您守著裏頭。”皇子們得進去看爹不是?夷安覺得這個時候,就是自己的好處了,見薛皇後微微點頭,她遲疑了片刻,便低聲道,“若有遺詔……”
清河王妃沒有不敢幹的事兒,哪怕是矯詔呢,也得留點兒東西下來給七皇子預備著,隻是她抬眼見薛皇後並不做聲,心知她不大喜歡這種建議,雖心中歎息,還是沒有繼續勸說。
薛皇後性情更磊落些,隻怕是不會叫七皇子的帝位有這樣汙點的。
沉默之中,就有四皇子與五皇子匆匆趕來,見了太醫的模樣,都微微變色。
“母後,這是……”五皇子自從知道項王叫人射成蜂窩煤,都嚇哭了,這些日子不是乾元帝要死,都不敢出門的,此時真不敢與心狠手辣的薛皇後作對了,臉上擠出了恭敬的笑容來,彎著腰到了薛皇後的麵前賠笑道,“父皇……”他眼睛裏閃出了晶瑩的淚花兒,噗通一聲跪在了薛皇後的麵前嚎啕道,“還望母後主持大局!”
夷安低頭看著唱作俱佳的五皇子,被開了一把眼。
今日韋歡也跟著入宮,一臉複雜地看著唱作俱佳的五皇子,目光晦澀。
想當年,他就是這樣跪在了新君的麵前,丟臉到了極點,最後保住了命,卻回府拿她這樣作踐。
她吃夠了那樣的苦,看清了他的為人,所以這一次選了另一個,卻沒有想到並無不同。
不,或許是不同的。出嫁這麼些年,四皇子一直對她很好很溫柔,什麼都聽她的話,日子過得真快活呀,可是什麼時候起變了呢?是她勸他爭奪皇位開始,還是後麵,她心中猜忌不相信他以後,給他屋裏塞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後,他看向她的那雙失望的眼睛?
想到這裏,再想到四皇子府的那幾個側室,在四皇子麵前做出溫順的模樣,卻在背地裏擠兌她,韋歡就忍不住渾身顫抖,之後怨恨的目光不由落在了看著五皇子唱戲,十分樂嗬的夷安的身上。
不是她處處為難暗算,她怎麼會方寸大亂,失了四皇子的歡欣?
不是她背地挑唆,韋氏一族怎麼會拋棄了她,從此叫她失了靠山?
想到這個,韋歡就忍不住怨恨,隻覺得夷安是她這一生最大的敵人!
五皇子在韋歡恍惚的目光裏已經哭得差不多了,此時抬頭,目光落在薛皇後身旁的七皇子的身上,隱隱地露出了畏懼之態,討好地說道,“兒臣,願輔助七皇弟,以皇弟馬首是瞻。”隻要留他一條性命,五皇子什麼都願意的,此時見薛皇後微微頷首,心中這才一定,然而目光卻又落在了匆匆而來的五皇子妃冒氏的身上,見她飛快地立在了清河王妃的身後,仿佛極熟稔,心中頓時一動。
他曾聽說冒氏的靠山是清河郡王府的,眼前所見,竟果真如此。
若是能與清河王府有了瓜葛,日後他的性命才安穩不是?
此時想到這個,五皇子竟再也想不到什麼對韋歡的真愛了,竟舔著臉賠笑到了冷笑的冒氏的麵前,拱手討好地說道,“還請皇子妃與我回府。沒了皇子妃,府中竟亂了套。”
冒氏唾了他一口。
韋歡看著眼前荒誕的一切,隻覺得不可思議。
原來賢良淑德,都沒有立場站對重要?冒氏能靠著清河王府翻身,哪怕上一世,是不是她真的錯了?
若她少些庸碌與自怨自艾,靠著日漸風光的韋氏一族與宮裏的韋素與太子,其實可以叫五皇子跪在自己的腳下的?
冒氏此時已經將五皇子一把推開,五皇子卻賠笑地跟在冒氏的身後亦步亦趨,韋歡真想說那就是個沒有教養的潑婦,卻在夷安驟然看過來的目光裏什麼都說不出口,也沒有見到身旁的四皇子越過了自己,徑直往內宮去了,她呆呆地立在外頭極大的宮室之中,就見薛皇後與淑妃德妃安坐,另有匆匆而來的秦王等人陸續進了內宮,自己跌坐在外頭極大的椅子上,臉色木然。
此時韋歡失魂落魄,然而夷安已經心中戒備。
戒備的不止她一人,除了怯懦的五皇子,一側的秦王與蕭翎已經護在了她的麵前,死死地看住了四皇子。
隻是這仿佛有點兒小人了,四皇子什麼都沒有做,隻是對秦王微微一笑,溫聲道,“皇兄不感激我?”
“什麼?”見秦王臉色陰沉,夷安不由好奇地問道。
“我促成了皇兄與紀家姑娘的姻緣,難道不是喜事?”四皇子微笑起來如沐春風,叫人心裏舒暢,見夷安詫異,便溫聲道,“你忙著烈王妃和離之事,不知皇兄已與心上人緣定三生?”
哪怕是再八卦,夷安也會分清場合,此時冷笑一聲,並不多問。
“你竟敢……”秦王的聲音之中卻隱隱地露出了森然之意,看著麵容溫煦,哪怕是親爹要死都麵不改色的四皇子,冷冷地說道,“你我之間,無話可說!”他閉了閉眼,見四皇子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下意識地向後一動,這才繼續說道,“你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我都會還給你!”
夷安猛地皺眉,蓋因這一次,她嗅到了秦王身上的金瘡藥的味道。
“他動你了?”夷安冷著臉與秦王問道。
“著了他的道。”秦王說的雲淡風輕,然而卻並沒有與夷安說,他這一回,真是差點兒死在四皇子的手裏。
誰都沒有想到四皇子手段這樣狠毒,竟敢劫持紀媛的車架引誘秦王去救,還設下了天羅地網。不是秦王身經百戰跑得快,撈了紀媛就跑,就是個萬箭穿心的下場。
饒是如此,秦王一側肩膀也被洞穿,貼身的侍衛重傷了十個。
隻是他不顧及自己性命地去救人,也叫紀媛心中動容,這些時候親手照看他與那十個侍衛,慢慢不似從前那樣冷清。
“這一生,有一個男子曾願意為我死,這樣的人,我不會再用猜忌來侮辱他。”這是紀媛對秦王說的話,叫他心中歡喜,正想入宮請旨賜婚,卻倒黴催的遇上了乾元帝要去死一死。
與悲催的四公主一樣,秦王殿下也得守孝三年!
“殿下送我舅舅的大禮,改日,我百倍還之。”夷安知道秦王竟重傷過,頓時心中大怒,見四皇子微笑,便繼續斂目淡淡地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您喜歡這個,我陪您玩兒呀?”
“我也是你的舅舅,你為何這樣疏遠?”乾元帝在一旁都要死了,餘下的皇子們沒有一個注意力在他身上的,此時他正在掙命,想要兒子們哪怕看自己一眼,卻沒有一個肯轉頭看他的好壞,心中不知是個什麼滋味,乾元帝卻覺得淒涼無比,偌大的宮殿依舊華麗奢侈,可是卻叫他孤零零的,不知是幻覺,還是什麼,他的眼前竟慢慢地浮現出了薛氏姐妹還有無數已經故去的宮妃的身影來。
那些宮妃嬌笑著向他而來,絕美的容貌,卻在接近他的那一刻,驟然變得猙獰可怖!
乾元帝目眥欲裂,想要求救,卻掙紮了許久沒有人來解救自己,用力地抓住了床上的暖被,他陡然發出了一聲慘叫!
夷安叫這突然而來的慘叫驚動,霍然看去,就見太醫們之中,年老的帝王睜圓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終於再無聲息。
“陛下駕崩了。”夷安沒有半分動容,轉頭與冷淡的四皇子麵無表情地陳述,然而目光之中飛快地閃過冰冷的殺機。
秦王的速度,卻比她的目光還快!
一把重劍鏗然而起,秦王手握重劍,二話不說向著四皇子的頭頂用力劈下!
五皇子尖叫了一聲,這才明白自己就如同跳梁小醜,完全沒有兄弟們的果斷。見那重劍劃破了空氣呼嘯而來,往地上一滾,就見四皇子反手握住自己的長劍迎上,竟是眨眼之間便過了幾招,頃刻間鬥在了一起。
哪怕是知道此時應該圍攻,然而夷安看到秦王看向四皇子那雙冰冷的眼,竟什麼都不能做。
那是積累了不知多少年的痛恨,叫她心中動容。
或許在秦王的心中,這個背叛了薛皇後,背叛了他與他之間的兄弟之情的弟弟,隻能叫他親手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