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元九年春,西京定國侯徐府大宅內。
三月天氣,春暖花開。正值午後春困最濃時,不當差的丫頭婆子們,躲到房中午睡,正當值的則依門靠牆趁空打盹兒。
安寧靜謐的府道兩旁種著合圍粗兩三丈高的白果樹,枝頭新綠葉片才剛剛萌發,碧玉一般的小扇子,在陽光照射下,高高綴在枝頭,黃綠新鮮喜人。筆枝稀疏的枝幹,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或深或淺水墨畫一般的淡影,襯得府道幽靜幽深。
隨著“吱嘎”一聲輕響,哪個院子的角門開啟。隨即自府道深處響起一串串細碎的腳步聲,不消片刻一個身著暗紅紫蘭緞子圍邊廣袖過膝妝花褙子長衫,下係紫蘭細絹繡白蘭花長裙的少女腳步匆匆自深處沿府道往二門處來,不一刻便走到寂靜無人的府道中間。
她身量纖瘦,個頭不高不低。頭上隻挽簡單的發髻,烏鴉鴉青絲上簡簡插著一隻素白珍珠垂釵,潤白的珍珠垂在黑發間,隨步姿愉快地在額頭跳躍。身上偏冷偏暗色調的衣衫,在這滿目綠樹紅花的融暖正午,異樣的清晰惹眼。
行走間,迎麵春風拂起衣袂,在身子兩側劃下一道道爽利優美弧線,如一隻紅藍相間的蝴蝶,在高高聳立的白果樹夾道上翩然起舞。略略暗色調的衣衫,亦將脖頸襯得潤白纖長,巴掌大的小臉玉潤有光,白晰亮眼。
“姑娘,姑娘。”少女身後,跟著兩個身著湖青長比甲,下係淡粉裙的丫頭。一溜小跑跟隨,焦急小聲地半問半勸,“大中午頭的,您這是要去做什麼?”
“去外書房尋哥哥。”已換了芯子的徐六姑娘徐然素邊回頭邊說道。習慣走大步的她,將裙擺踢攪得花團一般翻飛著。
“這會子尋三少爺做什麼?”綠水急跑幾步才算跟上,微微喘息著問道。
“平時他不在家,我尋也不尋著他。小棠不是剛說他回來了,就在外書房。”然素仍舊走得飛快,“正好,我尋他問問元家那人。”
“可……三少爺那會兒才五歲,能記得住嗎?”白橋遲疑,聲音中帶出點點好好奇。
“不問問怎麼知道?”然素拋下一句話,專心趕路。這位三少爺整日的不著家,不是今兒吃酒,便是明兒聽戲,再不然就是騎馬圍獵,呼朋會友。顯見得整個府裏就數他最忙!她連尋幾日,都沒抓著人,今兒可巧回來,叫她院中的小丫頭瞧見。
自醒來之後,關於那人,她憋了一肚子的疑問,不親口問問,怎麼甘心?
侯府世家大族不錯,規矩多也不錯。可她不能被這些規矩給悶死,更不能糊裏糊塗的隻等那姓元的來應親,到時再糊裏糊塗的嫁了。
雖然府中有其它人可以問,但比起老太太和三老爺來,平輩的親哥哥還是最佳人選。最起碼若哪句話問得過了,他便是不喜,也不能把她怎麼樣,最多斥兩句罷了。
說起來,她也真倒黴。為之奮鬥的五年位子,不過就得意忘形那麼一下,搞了個慶祝升職宴,一醉,一醒,竟已不知今夕是何年。
現今的身份是徐府三房嫡長女,族中行六。嗯,很不錯!可惜名頭好聽,命卻不怎麼樣!然素想到這個就憤然,以至於腳下走得愈發快了。
轉眼到了二門處,一個粗使婆子正靠著大樹遮蔭的紅漆圓木廊柱子,張著大嘴打盹兒。然素重重咳了一聲,那婆子眼皮動了動,嘴叭匝幾下,人卻沒醒。腦袋時而仰,時而合的,時而左右搖晃如鍾擺,讓人忍俊不禁。
“劉媽媽,劉媽媽。”白橋上前彎腰叫了兩聲,婆子還未醒,隻得伸出一指推搡她,“劉媽媽,快醒醒。”
“哎喲!”婆子被推醒,驚惶失聲,嚇得四腳一張,豁然站起,等覷眼瞧見是誰,驚惶神色頓時化作抱怨不滿,說出的話也頗有怨意,“喲,是六姑娘,大中午的,您不歇著,跑到這裏來做什麼?”好容易偷個空睡一會了,還睡不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