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歲月以一種舒緩的曲調靜靜流逝著,沒有人能挽住她絕美的裙裾,讓一切停留在夢裏。

十年一覺白雲夢,夢裏夢外,漫天都是那飄飄灑灑的雪白櫻花。

轉眼白雲城的雪櫻又要開了,淡粉的花骨朵簪了滿枝,待到花朵一夜盛開,滿城銀裝素裹、冰清玉潔,白雲城便重新繚繞在嫋嫋雲霧中。時光也在花開花落間荏苒,不知不覺六年過去,一身雪衣的小女孩佇立在晨昏白塔頂,深紅的狹長鳳目微眯,迎來了十歲這年姍姍來遲的初春。

塵霧還未散去,澈牽起我的手緩步走出城門,一身雪白暗流水雲紋綢緞,繡綠萼白梅,襯得愈加雋逸出塵,冷傲孤寒。蓉兒穿著水紅的廣袖羅裙隨在後麵,裙擺上含苞欲放的桃花隨風舞動,灼灼其華。

外城駐足觀望的人群漸漸被雲城衛分開,清出一條寬闊的道路,順著望去,茫茫的碧落海上,一艘極盡雕梁畫棟,奢靡豪華的樓船緩緩駛來。赤紅的巨帆徐徐落下,帆上繡五彩神鳥,纖毫畢現,栩栩如生。朱雀,世人所說金翅鳥:金為鳳,丹為凰,白為鸞鳥,碧為青鳥,紫為玄鳥,乃朱雀神血裔的象征,而尤以金鳳火凰為尊。

如今四神血脈凋零,於朱雀,金鳳火凰唯殷烈與我而已,他為何而來,再明顯不過。

我看向澈,他仍是那般,清冷中若有所思的樣子,卻看向另一處,我隨著望過去,隻見一襲青衣,清如寒塘,靜若遠山,姿態高蹈,緩緩拾級而來。

一如初見時,也是這般的簡素,身前是黃昏雨時清苦的茶香,身後是滿城的白櫻如雪,翠竹猗猗般的清雋少年,信手撫琴,言笑澹澹,莫不令人心折。

“辰哥哥”,蓉兒輕喚,嗓音清越如淙淙的流水

墨北辰莞爾,近前與雲澈見禮,見我站在一旁始終默默,又笑著柔聲與我問好,“芙兒可好些了?”

我靜靜地看他一眼,微點頭,依舊靠著澈不做聲。他倒也不見怪,仍是笑意澹澹的樣子,可身後立著的那灰袍老者已皺眉成川,顯有不悅之色。雲司素來是知道我和澈的,隻得自己躬身走上前來道:“我家小姐素來安靜,平日裏便是這般不愛言語,多有失禮之處,還請七殿下海涵。”

灰袍老者終於笑道:“哪裏,白雲城主有一雙如此冰雪可愛的妹妹,我家主人很是羨慕……”

微涼的風從碧落海上吹來,還有陽光,暖暖的,溫柔的陽光,耳邊那仿若無休無止的虛與委蛇實在令人疲憊。我近來常常感到這般疲憊,似又回到了初醒來那年的冬天,沒有雪,沒有自由,臥病在床,虛弱得好像隨時會一睡不醒。

於是這幾日又開始吃藥,六年來斷斷續續的,其實我早已習慣。可我實在喜歡讓他擔心我,想著我,念著我,或許無時無刻,最好無休無止,然而怎麼可能呢?我隻盼望他睡前來看我時,我依舊醒著,能夠耍賴讓他抱著我躺一會兒,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無聲笑了笑,握緊他的手,溫暖的掌心,有血色的櫻花,我知道,還有一片在我頸後,雙生一般。我本想說些什麼,卻終是沉默,隻是轉身輕輕地埋進他懷裏,想著,若這懷抱有一日成為我的墳墓,也是極好的。

回頭望去,碧落海上,鳳凰於飛,翽翽其羽,似乎生來就是一對。可他們不知,從來不知,那橫亙在前的,從始至終,都是天南水北,摧枯拉朽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