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如願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學,接到通知書的時候,他興奮地帶著我走親訪友,四處炫耀。親友們皆真真假假地恭維一番,便自動遠離了這個話題。而他的臉色,也在別人的冷淡和躲閃裏,漸漸黯淡下去。回家的路上,他載著我,不再像去時那樣,哼著小曲,一臉幸福的光芒。騎到一個拐角處時,一輛大卡車突突地開過來,我突然在卡車轟隆隆的聲音裏,聽見他頭也沒回地朝我說:“淩轢,有空去你媽那裏坐坐吧,或許她會給你湊一些錢。”卡車漸漸地開遠,我與他,卻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默契地沒有將那個話題繼續下去。
並沒有等我開口,母親便送來了5000元錢。三個人坐在曾經滿是歡聲笑語的家裏,麵對著桌上一遝百元的鈔票,卻是連一句話,也找不到。最後我煩亂地站起身,走到書房裏去,關上門的那一刻,我聽到他低聲的哭泣,而後是時斷時續的聲音:“淩轢跟著我,受苦了……我這父親,當得實在是無能……她這次走,也不知何時再回來,這孩子很節省,肯定舍不得在路費上花錢……”
我倚門聽著,心底最堅硬的那個部分,忽然地如一塊薄冰,一點斜陽照過來,便悄無聲息地,化掉了。
我果然像他說的,為了節省路費,一年隻回去一次。4年的大學,我基上沒有花他的一分錢。我拚命地打工,掙取獎學金,不敢談戀愛,亦沒有富餘的錢,來裝扮自己綻放的青春。就這樣,在大學畢業的時候,攢下了一筆不菲的錢。
我用這些錢,帶他去我工作的省城,逛了一圈。我指著那些高樓大廈,說:“等著吧,不久的將來,我也會給你買一棟這樣的樓房,到時候,你就和我媽一樣,住敞亮的房子,看液晶屏幕的大電視,累了就去附近的公園逛逛,煩了也參加個老年人繪畫班什麼的,說不定還能來段浪漫的黃昏戀呢!”他倚在公交車的窗戶上,看著外麵流過的風景,很長時間都沒有出聲。我以為他累了,便不再嘮叨,但無意中一抬頭,卻在灰蒙蒙的窗戶上,看到不知何時,他那皺紋橫生的臉上,已是沾滿了淚水。
我並沒有像對他許諾的那樣,很快地買一棟房子給他。我在工作的第一個月,便遇到了一個喜歡的人。我們如此地相愛,且認定彼此便是要等的人。我幾乎將全部的愛與溫柔,都給了這個男人。半年後,我們便開始商討買房子的問題。就是在這時,我才發現,原來愛情一旦現實起來,是近乎殘酷的。這個男人堅持說首付要兩個人共同來付,他忘了我不過是一個剛剛工作,且沒有任何積蓄的女子,幾萬塊錢的首付,對我來說,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爭吵到最後,他說:“你父親為什麼不支持你,大學時沒有花他的錢,難道買房子,你這寶貝女兒,他也舍不得麼?”
就因為這一句話,我固執地與這個男人分了手。打電話給他,還沒有開口,他便小心翼翼地問道:“淩轢,你們買房子,如果要用錢,就給我說一聲,不行我就把房子賣了,我一個人住這麼大,實在是浪費,不如換個小點的,收拾起來還方便……”
第一次,我在打給他的電話裏,毫無掩飾地哭出來。而他,被我這樣的哭泣,弄得慌了。這個笨拙的男人,他不懂得如何安慰自己失戀的女兒,隻一遍遍地說:“孩子,別哭,啥事都有爸撐著呢……”
直到這時,我才真正地明白,他這棵原本就不怎麼粗壯的大樹,即便是倒下去了,或者隻剩了低矮的樹樁,他依然要用最結實的那一部分,給自己的女兒,一個溫暖的倚靠。而我,就在這樣的倚靠裏,低頭看到了他在時光裏,劃下的最溫柔的年輪。
感恩箴言
在作者心裏,她的父親是這人世間最最平凡的一員,卻也是最最偉大的一個。父愛是一生都在的感動,不會因為兒女的誤解消失。並不是每一個孩子的父親都可以擁有偉岸的肩膀,當我們在不斷抱怨父親的弱小的時候,是否注意到,父親那雙手即使再無力,當傷害到來的時候,他依然是子女最忠實的依靠。
如果我老了,你會不會煩我
我老去的父親,他給奇奇的每一份愛,對奇奇說過的每一句話,原不過都是給他深愛的女兒。
父親一個人在家,有了問題想不明白,就打電話給我。冬天的時候他問我:“安安,你談戀愛的時候是不是也沒有嗅覺和知覺?”對於這樣奇怪的問題,我知道不需要回答,隻要回問他怎麼突然想到這樣一個問題就可以了。然後他的興致便會突然地提起來,講起他一個人逛街,看到小城裏那冬天都會發臭味的護城河旁,有一對情侶,竟是相依偎著坐了三個多小時,“你說他們不覺得那兒臭也感覺不到冷嗎?”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最後我總會無一例外地朝父親發脾氣:“你也站在對岸看了人家三個小時對不對?!”父親便在電話那邊笑,不像是從前,會對我的發火,硬對硬地吵一架。我聽見他遙遠又陌生的笑聲,常常會忍不住,將語氣柔和下來,問那句千篇一律的結束語:“爸爸,你如果不喜歡一個人待著,就過來與我同住吧。”
父親這次竟是猶豫了片刻,試探著問了一句:“那我不會打擾你吧?”我笑,說:“怎麼會呢,我還希望你能過來幫我照顧奇奇呢。”父親就這樣成了奇奇的“爸爸”。奇奇是我從朋友家裏抱來的一條小狗,永遠長不大的那種,父親的鞋子,是它最合適的小床。父親幾乎沒用多長的時間,就收買了奇奇的心。他把它放在上衣的兜裏,露出小巧可愛的頭來,然後帶它買菜、逛街,到公園裏極較真地跟別的老頭兒比誰家的狗狗好。即便是不允許帶狗狗進人的超市,他也會教奇奇暫時屏氣凝神地在衣兜裏埋頭待上一會兒,等進去了,看見沒有售貨員看著,便讓奇奇露出頭來透透氣,還不忘征求一下它的意見,問它喜歡吃什麼,“盡管說,‘爸爸’有的是錢。”
我中午飯在單位吃,所以將父親接來,其實並沒有多少時間來陪他。幸虧有了奇奇,可以讓我心裏的歉疚,因此減淡。甚至在晚飯時看到他隻顧著與奇奇自言自語,會稍稍地嫉妒。有一天,當我看見他笨手笨腳地給奇奇縫製一件衣服時,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爸爸,我小時候你可是連塊花手絹都不知道給我買呢,你太寵奇奇了。“父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隻是覺得奇奇沒個伴兒,一個人太寂寞了,我在這裏多待一天,就替你多照顧它一天吧,它現在進步很快呢,都知道跟我對話了。”
我不知道父親是怎麼和奇奇對話的,他也不說,保守得像商業機密一樣嚴密。問過兩次之後,我便懶得去理了。我想慢慢老去的父親,怎麼竟越來越像個孩子,跟一隻狗狗,都會有不可泄露的秘密?
幾個月後,我開始談一場新的戀愛。晚上下班後,男友在我的房子裏待著,看到父親,常常會覺得約束。父親大概也是吧,他看出我喜歡這個男友,這個男友,亦是可靠,便主動地對我說:“爸爸還是回去吧,等你們談好了,有了更大一點兒的房子,我再來陪你。現在的孩子談戀愛,都喜歡獨處,我一個老頭子會破壞情趣的。”我知道父親這是在找借口,在小城裏,他沒有女兒,但有一大堆可以下棋的老友。但是在這裏,除了奇奇,隻有我這個不太稱職的女兒,他再找不到人來交談。
父親走的時候,沒帶走奇奇。他甚至在跨出門的那一刻,連頭都沒有回。而奇奇,卻在父親走後,不安分地叫來叫去,連飯都不肯好好地吃。父親還是不合,到家兩天後便打來了電話。跟我絮叨完一大堆廢話之後,他突然有點羞澀地懇求道:“我能和奇奇說說悄悄話嗎?”我一笑,隨即將奇奇抱到電話旁邊來,將話筒對準了它。奇奇在父親的呼喚裏,突然興奮地叫了一聲。它繞著電話轉來轉去,似乎想把父親從電話裏救出來。起初聽不清父親在說些什麼,在奇奇的前爪不老實地動了一下後,父親的聲音突然地大起來。我猜想定是奇奇不小心按了“免提”,但父親卻不知道,依然在說著他不肯讓我聽見的悄悄話:“奇奇,你最愛最想的人是不是爸爸,如果是,就叫一聲讓我知道,不是的話,就叫兩聲。”在父親的聲音裏溫順下來的奇奇,果然溫柔地“汪”。叫了一聲。然後我聽見父親繼續絮叨下去:“奇奇,將來等你嫁人了,不會忘了爸爸吧?如果爸爸有一天老得走不動了,你也不會煩我吧?要是你有苦處了,一定記得最先和爸爸說,知道嗎?還有,你要找個好人嫁了,不要像爸爸,脾氣壞,連花手絹都不知道給女兒買,記住了嗎?”
我在奇奇一連串的“汪汪”叫聲裏,突然地流出淚來。我老去的父親,他給奇奇的每一份愛,對奇奇說過的每一句話,原不過都是給他深愛的女兒。
感恩箴言
曾經,我們以為父親會永久地陪在自己的身邊;曾經,我們以為還有很多的機會可以回報父親的愛;曾經,我們以為父親的生命能一直與自己同在。然而,曾經畢竟隻是曾經,無論多麼地不願意,父親都在我們還來不及珍惜的時候慢慢蒼老、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