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分第一章神界的黃昏1(1 / 1)

世紀末中葉的暮春時節,防寒服大紅大綠的色塊還沒有完全在街市上消逝,這座城市最著名的腦外科醫院的手術病房在下午三點一刻緩緩洞開,一輛平車如同劃過水麵那麼靜悄悄地飄了出來。護士小姐在前麵高舉著輸液瓶,後麵依次是護士長、實習醫生、助理醫生和主刀醫生。

那個名叫羽蛇的女人顯然還沒從全麻狀態中醒來,我們可以借助下午的光線看到她蒼白中帶點青黃的臉。她的頭部纏著大麵積的繃帶,這使她略帶青黃的臉顯出一絲鬼氣。她不漂亮,唯一的優點是眼睫毛很長,現在她閉著眼睛,那睫毛便覆蓋著整個青黑色的眼窩,一直達到蒼黃的雙頰。

她是那種看不出年齡的女人。特別是在當時下午迷蒙的光線下,她的五官十分模糊,像是一團柔黃清涼的水,隨時可以變形,縮小或擴大,聚攏或流散。

自然,她和我那幅關於羽蛇的畫毫無關係。

這時,在當時那迷蒙的光線籠罩下,幾個坐在長椅上的人聚攏過去,他們被光線勾勒成一個個剔空的人形。我注意到隻有牆角處站著的一個人沒動。那好像是個年輕人,是個藍眼睛黃頭發的外國男孩。

第一個走過去的是那個叫做若木的女人。七十五歲的若木穿著繡金剔雲頭的黑色絲綿馬甲,纖細秀弱如一片雲竹,那一種飄散出來的芳香把周圍的年輕女人襯得汙濁不堪。那是一種貴族的芳香,深深埋藏在血脈裏,難得被人偷走的。

若木的雪白皮膚屬於三十年代或更早一些的女性,現在這種真正的雪白已經失傳了,這是那種從來沒被陽光照射過的白。所以護士小姐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些頭暈。若木的臉沒有一道皺紋。但是有兩個冰涼光滑的大眼袋垂在眼下,如肌膚之外的飾物,看上去十分不協調。鼻子略呈鷹鉤狀,桃葉形的嘴唇永遠像是塗過絳色的唇膏,深紅發亮。這同樣是沒落貴族的標誌。先天的營養後天根本無法替代。可以想見若木曾經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她麵部的線條精致而刻板,與羽蛇那輪廓不清的臉恰成對比。她雖已年逾古稀但依然美得咄咄逼人。盡管不長皺紋的老人臉永遠有些可怕。

若木的眼睛裏明顯呈現出關切的神情,她的一雙手交叉上舉攔住了年歲最大的那個醫生。她的手一舉起來便嚇了那個醫生一跳,他以為那是一雙保養得很好的白色骨殖。

手術是成功的。空前的成功。主刀醫生成功地切除了女病人的腦胚葉。精美的手術刀在如頭發一般紛亂的神經網絡裏穿行,竟然沒有碰傷一根神經。手術的決定是在病人家屬的強烈要求下作出的。病人家屬的理由是:她要切除女兒的腦胚葉而維護女兒的心理健康,並使女兒永遠成為一個正常人。

現在她的願望實現了。

這個七十五歲的美婦人便是羽蛇的母親,現在她凝視著尚在沉睡的女兒,慈母的淚慢慢滲出來,如雪天的泉水一樣溫暖。

這片著名的風景區在六十年代上半葉還不為人所知。相反,它是作為一片貧瘠荒涼之地在收容著那些被現時世界淘汰的人。有一座小木屋童話般地佇立在這片高大的落葉喬木之中。在黃金般燦爛奪目的樹葉背後,有一角紫藍色的天空滲透出意義不明的靜謐。

有一種神秘令人無法駕馭。你隻能聽憑那力量把你拉向懸浮在天空的古老幻想。但你並不滿足那些故事,那些被風雨剝蝕的故事。我要說的是我這個故事的場景具有反差極大的變化,你需要不斷地適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