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聖陶
《十五貫》裏的婁阿鼠說:“老爺說是通奸謀殺,自然是通奸謀殺的了。”這當然表現婁阿鼠作惡心虛,謀脫幹係,可是這句話的格式可以研究一下,因為這個格式代表一種思想方法。
老爺說的話準沒有錯兒。為什麼準沒有錯兒?就因為說話的是老爺。不妨聽一聽,老爺說是怎麼樣,自然是怎麼樣了,他的語氣是多麼斬釘截鐵。婁阿鼠的思想方法的全部精華就是這樣。
豈但婁阿鼠呢!從前有許多人用“先聖有言”發端,或者用“孔子曰”、“孟子日”開場,把大前提擺出來,然後立下判斷。近幾十年來,“先聖有言”和“孔子曰”“孟子曰”幾乎絕跡了,可是大前提的前邊往往是“某某說”或者“某某指示我們”,可見餘風未衰。這些大前提為什麼能做大前提,照例用不著證明,這裏頭隱隱含著這麼個意思——是某某說的話就有資格做大前提。這就差不多跟婁阿鼠一鼻孔出氣了。婁阿鼠不是相信老爺說的話準沒有錯兒嗎?所以婁阿鼠的思想方法可以做代表。
早些年有個名兒叫“偶像崇拜”,今年有個新鮮名兒叫“個人崇拜”,兩個名兒二而一,都指的這一種思想方法。
被用作大前提的先聖,孔子、孟子以及這個某某,那個某某的話也全沒有錯兒,從這些大前提推出來的結論也許全有道理,也許對實際工作有好處,可是這樣的思想方法總難叫人信服,因為它隻認某某而不辨道理,因為它無條件地肯定某某的話必有道理,這是無論如何不會約定俗成的。
擺脫這樣的思想方法,該是改進文風的辦法之一。
讀後感言:以古喻今,打破“偶像”的束縛,不僅是為文之道,更是為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