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探微肆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酒文化
中國古人一直有飲酒的習慣,其中不乏嗜酒之徒。但像魏晉士族那樣如此廣泛地、瘋狂地沉湎於酒海之中的情況,在曆史上還是不多見的。酒在那個時期簡直是無所不在,文人借酒吟詩作賦,豪傑借酒直抒胸臆,官僚借酒奢侈浮華。酒文化在魏晉時期得到進一步發展,酒文化的內涵也大大拓展了。
飲酒之風之所以在魏晉時期盛行,是因為在這個充滿戰爭和傾軋的動亂時代,人們不敢直麵悲慘的現實生活,便借酒後的沉醉獲得短暫的解脫。
曹操麵對漢末戰亂中的生離死別,發出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悲涼詩句。其“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名句,後人多引用以喻借酒澆愁。阮籍為了躲避司馬氏的迫害,成天都在醉鄉裏,不發表任何見解,“凡人不開口,神仙難下手”。司馬昭曾向阮籍提親,阮籍大醉60天,使得司馬昭一直沒能找到提親的機會。鍾會多次以國家政事詢問阮籍,想讓阮籍發表見解,尋機治罪於他。阮籍每次“皆以酣醉獲免”。東晉初期,王敦企圖叛亂,阮裕被王敦任命為主簿,他不願助紂為虐,隻好“縱酒昏酣,不綜其事。”
飲酒之風大盛的原因,還在於魏晉玄學的興起。這種新哲學的誕生,賦予飲酒以新的意義。玄學家們認為,天地萬物的母體“道”無法用感覺器官去感覺或證明它的存在,隻能靠內心的直覺去把握。而人們在飲酒之後的那種朦朦朧朧、混混沌沌的感覺,與玄學家描述的本體混沌十分接近。
於是,醉酒的幸福體驗,已不再是純粹的感觀愉快,而是帶有理知性的感官享受。所以,魏晉曆史上,著名的玄學名士往往又是著名的大酒徒。從以下幾位名士的酗酒軼事中可窺見一斑。
“天生劉伶,以酒為名。”劉伶出遊時,常常車中載酒,沿途痛飲,讓僮仆扛著鐵鍬跟隨其後。別人問他:“你這是幹什麼?”劉伶回答說:“我醉死在哪兒,就地挖個坑把我埋掉。”
聞者莫不愕然。劉伶每飲必醉,醉後放縱曠達,不拘俗禮,常常有驚世駭俗的舉動。
有一天,劉伶狂飲後,在屋裏脫光衣服,赤身露體,這時有客人來訪,一見此狀,嚇得掉頭就跑。
妻子好奇地進了屋,看見屋中景象,也不免怔住了,忙上前將衣服給他披上,責備地說:“你這樣赤身露體待客,未免太不合禮節,難道你不怕別人說你放肆嗎?”
劉伶聽罷大笑不已,說:“誰說我沒穿衣服?誰說我赤身露體?我把天地當作大房子,把房屋當作貼身穿的衣服,你們為什麼鑽進我的衣服裏來呢?”有一次,他患病時還想喝酒,就叫妻子為他準備。妻子生怕他這樣會傷身,就把酒倒掉,並將酒器打爛,流著淚勸道:“你喝得太多了,這不是保養身體的辦法,一定要把酒戒掉。”劉伶說:“你說得對,我自己不能戒掉。隻有在鬼神麵前發誓,才能戒酒,你快去拿酒來吧!”妻子沒有辦法,隻好把酒肉拿來供在神像前,叫劉伶發誓。劉伶就跪著禱告說:“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鬥解酲(酲,酒癮),婦人之言,慎不可聽。”說罷又繼續吃喝起來,直喝到酩酊大醉,倒地方休。
阮籍家族中,不僅是阮籍一人喜酒,其家族成員幾乎人人視酒如命。有一回,阮籍的侄子阮鹹和同族人喝酒時,不用杯子倒酒喝,而用大盆盛酒,圍坐盆旁大飲。這時一群豬跑來,擠上去與人共飲。阮籍的兒子阮休經常拿拐杖步行,把一百個銅錢掛在杖頭,到酒店獨自暢飲,不肯參加闊人的酒會。
東晉張翰放達不羈,被人們稱為“江東步兵”,即第二個阮籍(司馬氏攬權期間,阮籍曾任從事中郎、散騎常侍,他聽說步兵營的廚人善於釀造美酒,並貯又三百斛好酒,就請求去當步兵校尉,以便每日能痛快地喝酒,因他有這段經曆,後人稱他為“阮步兵”)。
山簡在任荊州刺史期間,常到一個叫“山陽池”的湖邊野餐狂飲,沒有一次不是大醉而歸的。當地人為此編了一首歌謠,活靈活現地描述了山簡的醉態:
山公時一醉,徑造高陽池。
日暮倒載歸,酩酊無所知。
複能乘駿馬,倒著白接籬。
舉手問葛強,何如並州兒。白接籬是一種流行於士族中的白帽子,山簡在傍晚大醉而歸時,一般都醉倒在車中,有時也能騎馬而歸,但卻倒戴著白帽子,嘴裏說著愚不可及的醉話。
當然,魏晉名士們在沉溺醉於酒的幸福體驗的同時,也借酒吟詩作賦,直抒胸臆。因醉酒而獲得藝術的自由狀態,這是藝術家解脫束縛獲得藝術創造力的重要途徑。酒醉而寫出傳世之作,這樣的例子在魏晉文學史中俯拾皆是。“書聖”王羲之醉酒書寫《蘭亭集序》,即為其中著名一例。晉穆帝永和九年(353)三月三日,時任太守的王羲之,邀請當時名士謝安、陳綽等41人會集於會稽山陰(今浙江紹興市)蘭亭,舉辦“流觴曲水”。
所謂“流觴曲水”,就是選擇一處風雅靜僻所在,文人墨客按順序坐於潺潺流波之曲水邊,一人把盛酒的觴飄在水麵上,當觴隨流水到誰的身邊,誰就撈起此觴飲酒,再乘微醉作出詩來。參加曲水流觴的人都詠有抒發懷抱的詩篇,彙集成編,推舉王羲之為這詩集作序。王羲之乘著酒興,思逸神超,殆有神助,酒酣揮毫,一氣嗬成,寫下了文書俱絕、被後人尊奉為“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集序》。而等到王羲之酒醒後,又試著更書數十本,卻怎麼也不及酒酣而作的《蘭亭集序》了。
東晉的陶淵明以詩酒而聞名於世。他以酒入詩,詩中有酒,把飲酒的心境通過詩表達出來。陶淵明在酒文化中的最大貢獻就是把酒與詩緊密連在一起。梁朝蕭統就稱:“淵明之詩,篇篇有酒。”唐代白居易亦說陶淵明“篇篇勸我飲,此外無所雲”,可見陶淵明的嗜酒程度。陶淵明41歲當上彭澤縣令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縣吏將公田全部種上糯稻,因為糯米是釀酒的最佳原料。其妻從生活考慮,堅決要求種粳稻,陶淵明不得已,才同意50畝種粳稻,其它250畝還是種糯稻,足見這位縣太爺把喝酒看得比吃飯更重要。
由於他不願受官場的束縛,也不肯向上層社會屈膝,萬分感慨地說:“我豈能為五鬥米折腰向鄉裏小兒!”於是他解印棄官,返歸故裏,從此過起“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躬耕隱居生活。歸隱後,陶淵明以酒為樂,把酒與樂、詩、菊、鬆、山水相連,寫出了大量以酒為題材的詩,如《飲酒二十首》、《述酒》、《止酒》等。在《飲酒詩》中,他把自己酒後微醉狀態時的心理感受—進入了超越世間一切榮辱毀譽的“自然”勝地—酣暢淋漓地表達了出來:“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魏晉時期,還有一種比較文雅的飲酒習俗—重陽酒會。重陽節登高、佩茱萸、飲酒的習俗,由來已久,自魏晉曆唐宋直到明清,始終不衰。
農曆九月九日時值初秋,天高氣爽,心曠神怡,登高飲酒,別有情趣,因而難免會興奮得忘乎所以。“龍山落帽”是詠重陽登高宴飲遊興酣暢的著名典故。孟嘉(陶淵明的外祖父)是東晉大將軍桓溫的參軍,一年九月九日重陽節,桓溫在龍山登高,大宴賓客,孟嘉在座上豪飲甚樂,忽然一陣風吹過,將孟嘉的帽子吹落,而孟嘉並不察覺,隻顧盡情飲酒。桓溫讓在座的文人孫盛作辭譏諷他,孟嘉看了孫盛的文章,乘著酒興,揮毫作文解嘲,一氣嗬成,詼諧成趣,一座傾服,歎為觀止。
於是“龍山落帽”就成了重陽節登高飲酒的一段佳話。後世不少文人都曾提到這個典故,如“邀歡任落風前帽,促飲爭吹酒上花”(宋祁詩);“賓隨落葉散,帽逐秋風吹”(李白詩);“羞將短發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杜甫詩);“不見攜觴王太守,空思落帽孟參軍”(權德輿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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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北伐
西晉滅亡後,琅琊王司馬睿於建武元年(317)在江南稱帝,以建康(今江蘇南京市)為都城,史稱東晉。司馬睿立國江東之時,黃河流域正處在戰亂之中。當時,北方漢族人對少數民族軍事貴族的統治十分仇恨,希望東晉政權北伐。晉室南渡之初,晉元帝司馬睿忙於鞏固自己統治,無心北伐。政局稍穩後,統治階級內部又開始爭權奪利,再加上士族熱衷於江南的莊園經營,很少有人顧及北伐之事。但也有個別人物是主張北伐的,因而東晉前期,也曾出現了幾次北伐。
祖逖北伐
祖逖(266~321),字士稚,是北方範陽世家大族。西晉永嘉之亂後,祖逖率親黨數百家渡江,居於京口(今江蘇鎮江市)。祖逖素有報國之心,以恢複中原為己任,建議元帝司馬睿北伐,被任為鎮西將軍、豫州刺史。司馬睿本無心北伐,所以隻撥給祖逖千人糧餉,三千布匹,而不給一兵一卒、一刀一槍。祖逖對此毫無怨言,於建興元年(313)率部曲百家渡江,船到中流,他拍擊船楫發誓說:“我祖逖立誌北伐,如果不能掃清中原而凱旋歸來,就讓我如同這浩浩蕩蕩的江水一樣,有去無還吧!”
當時中原地區郡縣係統已崩潰,到處都是塢堡。祖逖北進後,擊斬與他敵對的塢主張平,降服另一塢主樊雅。與此同時,祖逖又遣使為互相爭鬥的塢主李矩、魏浚、郭默等人講和,並使他們都歸於自己麾下,壯大了自己的力量。在隨後4年多的時間裏,祖逖率領北伐軍同擁有絕對優勢的敵人進行了艱苦的戰鬥,終於收複黃河以南的大片土地,使“石勒不敢窺兵河南”,北伐形勢非常好。就在祖逖練兵積穀,為進軍河北做準備之時,晉元帝擔心祖逖勢力發展對他不利,就任命戴淵為征西將軍,都督北方六州諸軍事,節製祖逖。祖逖眼見北伐大業難成,又慮東晉內亂將至,憂憤成疾,死於軍中。祖逖死後,朝廷忙於內亂,無暇北顧,黃河以南廣大地區又陷入北方少數民族之手,此次北伐遂以失敗告終。
庾亮兄弟北伐
庾亮(289~340),字元規,是東晉著名大族穎川庾氏的代表人物,其妹為晉明帝皇後。
成帝(336~342
在位)時,他以帝舅輔政,有誌北伐。鹹康五年(339)三月,庾亮開始北伐。他的北伐目標是北方的後趙和蜀地的成漢。庾亮的北伐遭到大多數朝臣的反對。正在這時,邾州突然被後趙攻陷,守將毛寶、樊峻和突圍而出的6000將士全部被淹死在江中,此次北伐宣告破產。庾亮憂悶成疾,第二年病死。
庾亮死後,其弟庾翼代任其職。庾翼很有才幹,常以“滅胡平蜀為己任”。建元元年(343),庾翼率將士4萬多移鎮襄陽,誓師北伐。但不久前鋒梁州刺史桓宣戰敗,隨後晉康帝和北伐主將之一庾水相繼病死,北伐又告中止。不久,庾翼發病死去,庾氏兄弟的北伐隨之宣告結束。
桓溫北伐
桓溫(312~373),字元子,是東晉著名大族譙國桓氏的代表人物。永和三年(347),桓溫率軍入蜀,滅成漢,威望大著。桓溫屢次要求北伐中原,晉室怕桓溫北伐成功後更加無法控製,就對桓溫的請求置之不理,反而相繼派褚裒、殷浩北伐,以圖抑製桓溫。及至褚、殷二人相繼大敗而回後,晉廷再也無法阻止桓溫北伐。自永和十年(354)至太和四年(369),桓溫接連進行了3次北伐。
永和十年二月,桓溫親率兵騎4萬,一直打到關中,進駐長安附近的灞上。關中百姓聞晉軍至,皆持牛酒來迎,耆老感激而泣,說:“不圖今日複見官軍。”隱居關中的王猛披褐來見,與桓溫談當世之務,旁若無人。王猛看出桓溫北伐旨在立威,以功名鎮服江東,並非真想收複中原。不久,晉軍糧草匱乏,繼而又被前秦丞相苻雄擊敗,將士死傷萬餘人。於是,桓溫被迫回師,遷徙關中3000餘戶返回襄陽。第一次北伐無功而返。
永和十二年(356)年,桓溫進行第二次北伐,目標是占據許昌的姚襄。八月,桓溫率軍與姚襄接戰於伊水(今河南洛陽南),大敗姚襄,殺傷其將士數千人,姚襄敗走平陽(今山西臨汾西南)。據守洛陽的周成率眾出降,晉軍收複洛陽。桓溫進入洛陽後,留潁川太守毛穆之、督護陳午、河南太守戴施率將士2000人戍守洛陽,自己率軍返回江陵。桓溫的第二次北伐擊走姚襄,收複洛陽,有一定的成果,但洛陽後又被前燕攻占,得而複失。
桓溫自第二次北伐後,權勢更重,中外軍政大權集於一身,其諸弟皆身居要職,桓氏勢力一時甚盛。桓溫為了再以勝利提高自己威望,於太和四年(369)發動第三次北伐,進攻目標是鮮卑慕容氏所建的前燕。當年四月,桓溫率5萬大軍北伐。七月,晉軍進至枋頭(今河南浚縣西南),距前秦首都鄴城(今河北臨漳西南)僅200
餘裏。然而桓溫沒有乘敵軍慌亂之時直搗鄴城,反而頓兵枋頭,徘徊於河岸不進,意欲不戰而勝。這就給了前燕以喘息之機。前燕派吳王慕容垂率領5萬燕軍迎擊晉軍,同時遣使向前秦求救。八月,前秦主苻堅派大將苟池率軍2萬東出救燕。桓溫打算打通石門(今河南潁陽北)水道運糧,慕容垂派兵1.5萬人屯石門,又派軍5000斷絕晉軍糧道。水運不通,軍糧匱乏,晉軍幾次與燕軍交戰都未取勝,又聽說前秦援軍將至,於是桓溫決定焚毀舟船、丟棄輜重,從陸路退兵。
桓溫退至襄邑(今河南雎縣西),遭到慕容垂的伏擊,晉軍大敗,損失3萬餘人。此後,前秦援兵苟池又於路邀擊桓溫,晉軍又死傷萬餘人。桓溫的第三次北伐遂以慘敗告終。
東晉前期的這幾次北伐,其出發點頗不一致,祖逖誌在恢複中原;褚裒、殷浩的北伐在於抵製桓溫勢力的增長;而桓溫的三次北伐,其真正目的並不是想收複中原,而是誌在立威,欲以功名鎮江東,伺機取晉室而代之。因此,桓溫在作戰中務求持重,在大好形勢下常常觀望不進,貽誤戰機。
這就使本不集中的力量互相牽製、抵銷,屢次北伐而屢次無成。
東晉最高統治者所實行的不圖進取、偏安一隅的傳統國策是北伐失敗的最主要原因。
在這種國策之下,東晉的曆次北伐不僅得不到起碼的支持,反而無一例外地受到朝廷上下的反對,遭到王公大臣的掣肘和刁難。在這種情況下,北伐的接連失敗就是勢所必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