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鷹艱難地抹了一把臉,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之間從火熱蛻變成冰冷。他有種可怕的感覺,他就要失去她了,他就要失去她了……
2003年2月8日
同樣是春節七天假,別人休息回來是清清爽爽,覃希蹤回到電視台卻是黑眼圈濃重。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
那夜之後,她跟馭鷹都努力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樣子。她絕口不問他們將要去伊拉克的事,他也努力掩飾自己正在籌備的工作。可是,她卻私底下登陸國際網站,調出所有跟伊拉克局勢有關的消息。她像一個軍事家利用各種信息分析著伊拉克爆發戰爭的可能性,評估戰爭的傷亡和危險性……
如果一切真如她所預料的那樣,這一次隻會比九一年海灣戰爭更狠,更加血腥。或許,或許漫天的轟炸聲將會永遠奪去她最愛的人。
“希蹤,想什麼呢?”主任迎麵進來看到正在發呆的希蹤,“有件事想交給你去辦。”
“什麼事?主任您說!”她也想給自己找點繁重的工作做,這樣對遺忘煩惱會有所幫助。
“你知道廣東省正在爆發的非典型性肺炎嗎?”
“聽說過。”廣東省和這座江南小城離得實在是有點遠,加上政府不斷地安定民心,告訴大家不要恐慌,希蹤前段時間並沒有將這件事當成什麼重大新聞。可是,隨著網上信息的不斷發布,她開始覺得這一切沒那麼簡單。“主任,咱們要做有關這方麵的新聞報道嗎?”
“再等等!”新聞需要時機,現在時機還不夠成熟。“我需要你留意這方麵的動態,有什麼情況你立即向我報告,如果有所需要,我希望你能親自去廣州做采訪。”
這是記者的職責所在。“沒問題,我這就去找這方麵的資料。”主任的想法和她不謀而合,出於記者的直覺,她總覺得廣東省這次爆發的非典型性肺炎不會那麼平靜地結束。
一整個上午,希蹤都忙於尋找資料,了解廣州病情的發展狀況。到了午餐時間,小孫端著午飯過來找她的時候,她還是沒有任何食欲。“我不餓,你先吃吧!”看到餐盤裏油膩膩的東西她就想吐,完了!她真的要吐了。
希蹤紮進洗手間幹嘔了半天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小孫緊跟著跑了進來,“小姐,你……你不會是……”
“是什麼?”她有氣無力地望著鏡子中麵色蒼白的自己。猛然間,她明白了小孫沒有說出口的猜測——懷孕!
如果她真的懷孕,馭鷹一定不會丟下她和孩子飛往巴格達,他一定會陪在她的身邊哪裏也不去。
她,孩子和他,終於可以成就一個完整的家,明年的年夜飯會是三個人的晚餐。
“太棒了!”希蹤簡直高興得快瘋了,她終於找到能將他束縛在身邊最完美的辦法。抓住小孫,若不是考慮到自己的身體狀況,她簡直要拉著她跳到半空中。
“太棒了!簡直太棒了!我先回家,跟主任說我身體不舒服,工作帶回家去做,我會把資料處理好發到辦公室的公共電子郵箱裏。當然,如果我有寶寶了,我也不會再接觸電腦……哇!實在是太棒了!”
小孫傻愣愣地看著希蹤滑動著舞步邁出視野,摸不著頭腦地冒出一句:“我隻是想問她是不是過年吃得太多,撐壞了腸胃。她怎麼冒出……懷……懷孕來了?”
愛情中的傻瓜!大傻瓜!
希蹤在回家的路上買了驗孕棒,她想先給馭鷹一個驚喜。她前腳到家,主任的電話後腳就追了上來,她隻好將東西放在客廳的大桌上,乖乖接受領導訓話——
“覃希蹤,你無組織無紀律!居然說曠工就曠工,你當我是死人是吧?”
希蹤抱著電話拚命搖頭,“您怎麼會是死人呢?您絕對不是死人!”死人罵起人來,底氣會這麼足嗎?絕對不可能!
“少跟我耍貧嘴,你不是說你身體不舒服嘛!明天早上來的時候補一張病假條,詳細說明理由,你要是編不出個像樣的理由,我扣你獎金!”
“是是是!”不就是編理由嘛!大不了找東方日意幫忙,那個三流言情小說作家專門幫故事裏的主人公編理由。
希蹤好不容易打發走了主任,她急切地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懷孕了,回過頭找起放在桌上的驗孕棒。
咦?怎麼不在了?難道長腿跑了不成?
“你在找什麼?”
馭鷹低沉的聲音像悶雷炸在她的耳邊,她急衝衝地回到家,都沒察覺他已經回來了。“你在家啊?”
“我問你在找什麼?”他將手裏的小盒子遞到她麵前,“你是在找這個嗎?”
他手裏拿著的東西正是她放在桌上的驗孕棒,她抬手想要奪回來,他卻將手抽了回去。“你買這個做什麼?難道你懷孕了?”
“可能吧!”她笑得很甜,眼角邊孕育的全是為人母的喜悅。這喜悅包含著能將他留在身邊的肯定,她是真的不想失去他。
挽住他的手臂,她獨自做著美夢,“馭鷹,如果我真的懷孕了,你開不開心?這個家很快就會有小孩子跑來跑去,不知道他會長得什麼樣,會不會也有一雙銀藍色的眼睛呢?”
“不可能!”
他斬釘截鐵的聲音硬邦邦地刺穿希蹤的耳膜,他毫不留情地揮開她纏繞的手臂,那副隱忍憤怒的表情讓希蹤莫名其妙。“你說什麼?什麼不可能?”
“你絕對不可能懷孕,不可能懷有我的孩子。”他推開她,背過身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氣溫驟降。
希蹤敏感地察覺到事情正向著一條秘密的小道延伸,她想知道前方、後路是什麼。“為什麼不可能?馭鷹,我們倆在一起兩年的時間,咱們都沒有做任何防護措施。我們是成年人了,對自己的行為有承擔能力,會有小孩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吧?”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近乎絕望地大叫,隨後是長長的沉默。他們都在等,等對方先開口,等彼此間的縫隙逐漸拉大。
終於,背對著希蹤,馭鷹深吸一口氣,努力隱藏了兩年的秘密就此被揭示——
“十一年前,也就是海灣戰爭的第二年,我就做了永久性結紮手術。我根本不可能讓你懷孕,我們……永遠不會有孩子。”
“……”
希蹤跌坐在沙發裏,全身像冰一樣僵硬。因為父母的原因,她一直渴望有個完整的家,而她對“完整”的定義就是:爸爸、媽媽和寶寶。
這兩年來,她不止一次地向馭鷹描述過她理想中的家庭,可是每一次他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以為他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做一個準爸爸,原來他的心底一直有這麼個秘密,他卻從來沒有告訴過她。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之間從來不做防護措施,可她卻始終沒有受孕。這也是為什麼上次在超市男服務生向他推銷保險套,卻被他莫名的怒火給衝開。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在十一年前,在他才二十二歲的時候就作出這麼重大的決定?他就那麼討厭孩子嗎?
雖然她什麼也沒說,但她失望加上質問的眼神已經逼得馭鷹想逃離。他忽然覺得自己好殘忍,將她最美的夢戳破,將最醜陋的事實攤開在她的麵前。
她不是他要得起的愛,卻也是他惟一放不下的愛。他該怎麼辦?兩年來,他不斷地問自己這個問題,不斷地隱瞞自己已經結紮的事實。他怕輸,怕輸掉她的愛。
這是一場兩個人的戰爭,勝利的姿態卻誰也看不見。
覃希蹤從來不知道,原來冷戰比爭吵更可怕。
家還是那個家,空氣卻冷冰冰的。他們依舊是忙完了手頭的工作,準時回家。隻是,他再也不說“我回來了。”
同坐在一張餐桌上,誰也不說一個字,什麼是食不下咽,她到了今天才有最真切的感受。
夜晚的時候,被子裏有他的體溫,她卻不敢傾身上前抱住他。他小心翼翼盡量不碰到她的身體,寧可將指尖掐進手掌心,留下一個又一個的血痕。
睡在同一張床上的兩個人,背對著背留下一道長長的空隙,誰也不肯先跨出那一步抹去彼此間的鴻溝,誰也不肯轉過身給對方一個擁抱。因為,那空蕩蕩的手臂連擁抱自己的力量都不夠。
希蹤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隱瞞了兩年的秘密,更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自己永遠逝去的夢想。她無法原諒他,無法原諒他的欺騙、隱瞞和隨之而來的傷害。她覺得生命裏最寶貴的東西被自己最愛的人硬生生地奪走了,她想打他,卻怕打痛自己的心。
她需要時間理清這一切,更需要時間學會如何原諒他,麵對他。
馭鷹知道她需要時間,所以他不敢打攪她。寧可一個人背負著痛苦,也不想再給她更大的壓力。他多想告訴她,事實比她想象中來得殘酷,但他卻又怕再一次的開口隻是讓她更加遠離自己。原來,想象中的情景遠比不上現實。兩年來,他曾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會不會決然離開他。可當她真的用那雙決然的眼睛望著他的時候,他卻恨不得自己在一瞬間瞎了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