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後,土匪莫天良的死成了一樁疑案。有關他的死,載入文字的,曆史檔案中僅查尋到兩則。

國民政府浙西行署辦的《民眾報》一九四二年十月十七日第二版右上角載一短訊:

內訌引發械殺家怨貽誤國仇

據可靠方麵透露,邊陲重鎮銅鼓鎮失守,蓋因原駐守該地之抗日武裝莫天良部發生內訌。莫天良被部下饒

雙林所殺,餘部即成散沙,不堪一擊,遂由日軍趁虛而入,侵入銅鼓鎮重地。我國軍曾援兵相濟,苦無接應,

隻得撤還。一代抗日英傑莫天良未死國難,先喪同胞之手,實足扼腕歎息。據悉凶手饒雙林已被莫部下胡健(

綽號狸貓)擊斃,真是仇仇相因何時了……

抗戰勝利後查繳的日軍文件中發現一份戰報(編號03-176),上麵寫著:

我特遣阿部小隊於九月二十八日晚在銅鼓鎮西北十餘裏稱駝背嶺處,伏擊了地方遊匪莫天良部,擊斃擊傷

數十人,餘皆潰逃。匪首莫天良當場中彈斃命。我方僅死傷各一人。莫匪既除,為我挺進戰略要地銅鼓鎮,扼

守浙皖公路線掃除了最後障礙。阿部小隊在此役中戰功卓著……

關於莫天良之死,未見諸報端文字流傳於民間的有多種。

數月前,一個叫全全的喜愛文學的高中生領我去他的家鄉銅鼓鎮,走訪了許多年老或不那麼年老的本地人

。他們對莫天良的死因都有一番精妙的描述,並且幾乎沒有完全相似的情節。

第二天全全又陪我去他舅父家所在的溪口村。站在村西口一株古老的大樟樹下,身材瘦小的高中生激動不

已地指點我看那是孟家宅院,那是埋著莫天良和孟嫂的坡。

曾是孟家宅院的位置上,我隻看到一畈平展展的稻田。五月裏剛插了秧的水田似青似黃,幾隻烏鴉在泥埂

上閑散地踱步。全全告訴我,孟家宅院在解放初曾作為勝利果實分給了幾戶貧苦人家,結果他們沒住幾天就都

搬走了。說晚上鬧鬼,女人哭男人笑,還有刀劈槍擊的怪響。而後空屋做了大隊糧庫,再後來因漏水黴爛塌了

兩間,以後又塌數間,直至全部倒塌,就改作糧田了。

埋過人的那麵坡如今是一片茂盛的茶園。正是摘春茶的時節,有似母女二人在齊腰高的濃綠的茶叢中摘茶

。走近時,高中生臉上有了隱約的紅暈。

全全湊過去打招呼,急急地跟她們說了幾句。那年少的約十七、八歲,很清秀的麵龐,隻靜靜地聽,沒說

話;年長的婦人朝我瞥了一眼,搖了搖頭:“開這塊茶山我在呢,哪有什麼男屍女屍的。可不能跟別人瞎扯。

”那少女便笑了笑,望著全全露出細白的牙。

全全頓然麵色通紅,很有些尷尬的樣子。

返村路上,他羞澀地告訴我那少女曾是同學,問我印象如何。我便開了句玩笑,高中生臉紅紅地笑了。

晚上宿在溪口村。是農曆初八,有月亮。我踱出村外。月光下的田野全然不似白天,水田泛動魚白,似深

沉又似明朗,遠遠近近的山巒如重彩的水墨畫。溪水湍湍,夜裏聽來十分清朗。溪岸有柳樹依依。無意竟撞上

約會的全全。未待走近,那個窈窕身影便隱匿了。

我說很抱歉。高中生倒未有沮色,依然興致盎然:“我們在賞月。你看今晚月亮真美!”

我望了望斜在半空的新月,不錯,月亮很美。它總是很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