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糧房胡同凶宅(1 / 3)

一九五八年持續的幹旱,幾個月不見半個雨點,海河旱得都快見底了,事有湊巧,直到陰曆七月十六,在三義廟和王串場先後挖出兩具幹屍,不知是不是旱魃,反正下起了大雨,挖河防汛的活兒全停了,郭師傅讓丁卯去找張半仙、李大愣,正好媳婦不在家,他包餃子備酒,想等那哥兒仨一同吃餃子喝酒,再商量凶宅取寶的事情。自打家裏進了狐狸,灶台上的年畫被毀,郭師傅心裏不踏實,他前兩天又請人畫了張灶王爺,包完餃子貼在灶台上,倒不是為了風水迷信,家裏沒有灶王爺的年畫,總覺得少點什麼。張半仙聽說吃餃子,很快就到了,二人坐在灶台前閑聊。郭師傅沒提糧房胡同凶宅,他要等丁卯和李大愣到了,煮上餃子再說正事。張半仙一眼瞥見灶王爺年畫,心下一驚,額頭上見了冷汗,問郭師傅:“灶王爺怎麼變樣了?”郭師傅說:“不是舊畫,以前那張貼得年頭太久破損了,剛換上去一張,不值得大驚小怪。”張半仙說:“郭爺,你可知每年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前後一共走多少天?”郭師傅說:“這你可問不住我,住平房的哪家灶台上不貼年畫,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灶王爺我也熟,每年臘月二十三上天,大年三十兒回家,來回七八天,不定是七天還是八天,因為年有大年小年,小年走七天,大年走八天。”張半仙說:“你看你也知道,請灶王爺得按日子不是,不到大年三十兒帖灶神犯忌諱,你的飯碗要砸。”郭師傅說:“我不過是個撈河漂子的,整天跟浮屍打交到,這樣的飯碗砸了也不可惜。”張半仙說:“砸了飯碗也還罷了,犯不上為這個發愁,可另有一個大忌諱,郭爺我再問你,灶王爺上天,走前門還是走後門?”郭師傅說:“半仙你問得太歪,可把我問住了,我哪知道灶王爺走前門還是走後門。”張半仙說:“我問的可不歪,本兒上有。”郭師傅說:“這話也有本兒?那你說說,灶王爺走前門走後門?”張半仙說:“灶王爺哪個門也不走,皆因門有門神,前門是懷抱雙鐧的秦瓊秦叔寶,後門是手執銅鞭的尉遲敬德,既然有有前後門神守著,那就不是灶王爺走的路,灶王爺鑽灶膛,一把火化青煙,順著煙道上天。”郭師傅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像這些亂七八糟的,沒人論得過張半仙,可灶王爺走不走門,跟我有何想幹?”張半仙說:“灶王爺走的是煙道,畫中神像應當正對煙道,你卻把年畫貼歪了,這不是撞了灶神的頭嗎?”郭師傅聽張半仙說完,看看那張畫,是有些偏,鬧不明白這其中有什麼講兒,但一定不是好兆頭。張半仙剛才已看出不祥之兆,又問郭師傅是什麼時辰貼的年畫,他腳踏八卦,看明白方位,閉上眼掐指一算,不覺“哎呦”一聲。二郭師傅和張半仙正說年畫貼得不好,凡是出乎常理,都不是好兆頭。話未落地,丁卯跑回來告訴郭師傅:“李大愣出事了!⑸⒐二”李大愣解放之後一度到火車站幹搬運,去年又去當了鹽丁,在寧河煮鹽,那個活兒不累,掙的卻不少,煮完海鹽裝進麻袋,放到大車裏運走,出鹽的地方當然是鹽堿地,不下雨還好,讓大雨浸泡,地麵就成了年糕,踩上去一步一陷,當天有裝鹽包的大車陷在泥裏,李大愣和五六個人在後邊推,怎麼也推不動,眾人一叫勁,想把車推出泥坑,哪知車軸斷了,大車往後壓下來,李大愣見勢不好,他想要躲開,可是兩腳陷在泥中拔不出,直接被車輪碾過,死於非命。常言道“風雲可測,生死難料”,郭師傅和張半仙聽說此事,半晌沒回過神兒來,這些年哥兒幾個在一塊,那是多好的交情,李大愣活人一個,怎麼說沒就沒了?三人嗟歎不已,李大愣是個光棍,沒家沒口,隻能偷著在三節兩供,多給他燒些紙錢。當天晚上,郭師傅等人沒心思吃餃子,各自低頭喝悶酒,但糧房胡同凶宅的東西也不是小事,如今沒了李大愣,他們三個也不得不做。郭師傅就著冷酒,說出前因後果,白記棺材鋪掌櫃的在庚子年拆天津城之時,撿城磚蓋房,據說在屋裏藏了一個很值錢的東西,但是過了幾十年之久,包括白家的後人白四虎在內,誰也找不出這屋裏的東西,從上到下刨地三尺,四麵牆全找遍了,沒有出奇的東西,白四虎刨锛打劫,害了許多條人命,一九五四年被捕槍斃,從他家中搜出一具女屍,用大鹽醃住,在屋子裏放了十年,竟然沒有腐爛發臭,從此人們都說那是一處凶宅,可是凶宅中的女屍,並非白家祖輩放在屋裏的東西,這些年到凶宅盜寶的賊人也不少,誰都沒能得手,前不久,有個不務正業的大烏豆,此人貪心不足,深更半夜到糧房胡同凶宅走了一趟,由於他身上背了人命,兩手空空而回,剛到家就被**逮住了,據此人招供,他在糧房胡同凶宅中見到一對眼,有茶盤子大小,但是經人查看,屋裏確實沒東西,要麼是大烏豆做賊心虛看錯了,要麼是他胡言亂語,總之是沒人相信。但是到得今天,郭師傅也信了此事,很可能是糧房胡同凶宅裏的東西年久為怪,有了道行,往後會引來大水,這麼離奇的事,官不管,民不管,跟誰說誰也不會信,那就隻有郭師傅、丁卯、張半仙他們三個人去做。張半仙說:“郭爺,不是我給你潑冷水,糧房胡同凶宅裏的東西有上應龍蛇之變,不下萬年道行,憑咱們哥兒仨,怎麼對付得了它?”郭師傅從炕底下掏出那幾根棺材釘,說道:“難就難在不知那東西在哪,隻要是找出來,我能讓它永世不得翻身。”張半仙沉吟半晌,說道:“既然有郭爺你這句話,我幫你找出躲在糧房胡同凶宅裏的東西。”三陰雨連綿,從白天下到深夜,三個人隻顧說話,到半夜還沒吃飯,肚子裏都打上鼓了,丁卯去把涼餃子熱了一熱,三人胡亂吃了幾個,打點精神,合計怎麼找出凶宅裏的東西。張半仙說:“糧房胡同凶宅隻有一怪,怪就怪在傳言凶宅有寶,卻沒人找得到,聽說刨锛打劫的白四虎腦子不好,白家祖上如何在屋子裏埋寶,到白四虎這輩兒失傳了,也或許根本沒傳下來。”丁卯說:“與其在這裏空口說白話,不如我去糧房胡同走一趟,我這眼尖,沒準能看出些蛛絲馬跡,順藤摸瓜查他個水落實出。”郭師傅搖頭道:“去凶宅取寶的人都這麼想,可是糧房胡同那兩間屋子,隻差揭頂扒牆了,該看的全有人看過了,該找的也全有人找過了,我等不知底細,再去多少趟也是枉然。”張半仙說:“郭爺丁爺,你們想想,糧房胡同凶宅是白記棺材鋪老掌櫃的房子,我想棺材鋪的生意雖然賺錢,到底不是老八大家那等巨富,再說天津衛老八大家尚且沒有傳世重寶,他一個賣棺材的買賣人家裏,又會有什麼不得了的東西?”郭師傅說:“棺材鋪無非是賣壽材的,與別的買賣鋪戶沒什麼兩樣,要趕上死人多的年頭,賣棺材的也能發財,不過棺材鋪有錢是有錢,有什麼寶那可難說了。”丁卯說:“庚子年拆天津城,棺材鋪掌櫃撿城磚蓋的房,聽老輩兒人所言,城磚可是一寶。”張半仙說:“不然,城磚塊大,又不易裂,用來蓋房比普通的窯磚好得多,發大水也衝不倒,所以民間說城磚為寶,那也不過是個比喻,豈是重寶?”丁卯說:“我實在想不出了,如果是個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即使將糧房胡同的房屋全拆了也是白費力氣,怎麼會有這麼邪門兒的事?”張半仙仰麵苦思,自言自語地說:“白記棺材鋪老掌櫃家裏能有什麼寶?糧房胡同凶宅是空屋,那東西又不在別處,明明在那屋裏,可是擺在眼皮子底下也沒人看得出來,它會是個什麼東西?”郭師傅沉穩老道,雖是水上**,他這輩子可也破過不少奇案,經驗特別豐富,丁卯精明幹練,向來是郭師傅的得力幫手,加上個一肚子餿主意,號稱無所不知的張半仙,他們仨人湊一塊,也頂得過半個諸葛亮了,可從半夜想到天亮,怎麼想都是鑽進死胡同,郭師傅覺得張半仙話裏有話,他知道此人心眼兒多,好像知道些什麼,卻擔心泄露天機,揣著明白裝糊塗,如果張半仙不把窗戶紙捅破,那一番話說了也等於沒說。郭師傅心想:“趕在鬧大水之前,找出糧房胡同凶宅的東西就是,今年大旱,到陰曆七月之後,汛期已過,雖然下了雨,卻不會再有洪水,來日方長,也不爭這一時。”他打算過第幾天去找張半仙問個明白,卻忘了張半仙看見灶王爺年畫說出的兆頭——要丟飯碗。四當時有人往上邊揭發,說社會上很多無中生有的謠言,都是從郭師傅身上而來,影響極為不好,好在有老梁替他說好話,但是也不讓郭師傅和丁卯再當水上**了,丁卯被調去南窪,郭師傅則發到盤山看守水庫,其實在水上**做臨時工打撈浮屍這種差事,不是什麼好活兒,水裏泡得腫脹的腐屍,惡臭難聞,一向沒人願意幹,雖然說可以積陰德,塵世上卻隻見活人受罪,何曾有死鬼帶枷?相比之下,守水庫輕鬆得多,隻是那地方偏僻,條件艱苦,吃不上喝不上,大山裏的水庫周圍人跡罕至,要去附近的村子至少走二十裏山路,十天半個月不見一個人來,守水庫主要是看著不讓當地村民們來捉魚,郭師傅幹了半輩子水上**,沒想到突然不讓他幹了,來到盤山水庫,不過天下的事,往往是吉凶相伴,福禍相依,單看盤山水庫,到底是不比在天津衛做水上**,可從長遠一看,一九五九年開始進入了三年困難時期,全國上下節糧度荒,人們吃不飽飯,掉在馬路上的爛菜葉子都讓人撿去吃了,他那幾年多虧是在盤山水庫,水庫裏有魚,山上長黃蓿,是種能吃的東西,別管怎麼說,至少沒挨餓,郭師傅知道人們餓急眼了,所以看到村民到水庫偷魚,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忍去管,為此沒少背黑鍋,到後來水庫裏的魚都讓人吃沒了。郭師傅開始還不放心糧房胡同凶宅,但是接下來的幾年,飯都吃不飽,他要守著水庫不能離開,而且幹旱多雨水少,沒有要發大水的跡象,他以為自己想得太多,那屋子裏什麼東西都沒有,漸漸將此事放鬆下來,也不知後來糧房胡同凶宅拆是沒拆。咱們是有話則長,無話則短,簡短節說吧,過了節糧度荒那幾年,到一九六三年,那是發大水的一年,一九六三年鬧大水,是自從有記錄以來,最大的幾次洪水之一,為兩三百年一遇,這一年的夏天,氣候反常,伏天平均氣溫高達四十度,雷雨頻繁,從河南等地飛來大量的蝗蟲,引來鋪天蓋地的麻雀,蝗蟲實在太多了,天都變成了黃乎乎的,還出現了“魚翻坑”的跡象,河麵上經常浮著一層翻出白肚的死魚,以往認為“河有霧、魚翻坑、雞鳴夜、犬吠雲”,說白了是“狗對著天上的雲狂叫,公雞半夜三更打鳴,河水莫名其妙變渾濁,大量死魚浮出水麵”,全都是大地震的前兆,有一定的道理,但並非絕對準確,咱們就拿“魚翻坑”來說,未必是地震的前兆,那也許是別的原因。一九六三年天津衛海河裏出現了許多死魚,以前從沒見過這種事情,使得人心惶惶,上邊想找個有經驗的人看一看,到底出了什麼事,把郭師傅調回來,再次到水上**當個臨時工,家屬還留在盤山水庫,郭師傅心說你們這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可海河裏出了事,他也不能不管,突然出現那麼多死魚,一不是河水有變,二不是有人炸魚,想來是河裏有了不該有的東西。五一九六三年的海河中,連續出現大量死魚,郭師傅在盤山水庫見到過類似的事情,一定是進來外來的怪魚,但是海河幾十公裏長,水深河寬,支流眾多,想要查明真相,又談何容易?郭師傅正為此事發愁,解放橋下淹死了一個人,他急忙過去,這一年雨水大,各條河道的水位往上漲,天也熱得厲害,馬路上跟蒸籠似的,有個半大小子叫二子,十二三歲,長得黑不溜秋,頭上剃個半禿不禿的二茬兒,每年都到解放橋下遊野泳,水性出奇的好,跳水紮猛子誰也比不過他,非常熟悉橋下的河道,他出去遊野泳,家裏從來不擔心,這天不知是怎麼了,下學之後跟幾個同伴到了解放橋,那時候遊野泳,沒有人穿遊泳褲衩,大人們穿個大褲衩子,半大小子們一律光屁股,幾個孩子跳進河裏,遊得正痛快,忽然發現二子在河裏折跟頭,起初還以為是他又在耍什麼絕招,可看那情形不對,不大一會兒,臉朝下浮在河麵上不動了,大夥慌了神兒,七手八腳將二子拖到河邊,再看早已氣絕,肚子鼓鼓著,好像是在河裏嗆死的。家人撫屍大哭,在這一帶遊野泳的人圍過來看,那些人大多認識二子,知道這小子水性不錯,怎麼不明不白的淹死了?這時候郭師傅也到了,見這孩子挺屍在地,屁股後邊有血,他用手在肚子上一按,死屍口鼻往外冒水,河水混著血水,按了沒幾下,死屍吐出一條黑乎乎的東西,半似魚半似蛇,全身溜滑,勁兒大得驚人,大小夥子在地上竟按他不住,郭師傅認得此魚,叫做雀鱔,是性情凶猛的淡水魚,海河裏從古未見,今年雨水多,前些天發了兩次水,或許是那時候有雀鱔混進海河,河裏的魚都讓它們咬死了,二子下河遊泳,讓雀鱔鑽進了肚子,這東西比泥鰍鑽得還快,肚子裏進了活物,水性再好也難活命,逮住一條兩條隻怕不能根除,還好此魚過不去一冬,明年這時候就沒了,要想在這之前除掉,隻能下絕戶網,郭師傅指了幾個地方,讓人們多下絕戶網,海河水係以外的魚入侵,解放前也曾有過,不足為患,真正讓他感到不安的是海河水位漲得太高了,如果再有持續的暴雨,城裏的平房全得讓大水淹沒,郭師傅抬頭看看天,陰沉沉的好似憋著場大雨,鳥群烏泱烏泱的從頭頂上飛過,此時傳來消息,說是傳下了緊急通知,讓河邊的住戶立刻疏散。一九六三年八月連降暴雨,海河五大支流同時上漲,發生了幾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各個水庫倒壩,天津衛外圍已是一片汪洋,無數村子遭受了滅頂之災,浪湧高達幾米,第一波洪峰即將到來,來得又快又猛,天津城的形勢危如累卵,市委下發了全體總動員的命令,以當地民兵**各個機關單位為主,人不分男女,同上大堤防汛。六當天的動員令發布下來,馬路上很快就沒人了,老人和孩子去高地避難,其餘的人倆人一副扁擔一個筐,全往大堤方向跑,按計劃是挑土往堤壩上填,那條大堤長達三百多公裏,讓洪水衝破一個口子天津城就完了,雖然是年年加固,之前可沒遇到過這麼大的洪峰,規模超出了以往任何一次。當時的水上**,全是郭師傅帶過的徒弟,他們跟著人流上了大堤,但見黑壓壓的人頭,人山人海不見邊際,沒想到來了這麼多人,這還不得有幾十萬人?這麼多人,哪個單位的都有,有整個單位一同過來,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體力不同,有人跑得快先到了,有人跑得慢還沒到,也有聽到動員令自己跑來的,不知道該聽誰指揮,麵臨如此大災,人人自危,大堤上你推我擠亂成了一團。很多人認識郭師傅,大夥都說:“郭師傅是河神,咱們別亂,全聽郭師傅的。”郭師傅看這陣勢太大了,他也指揮不來,可這麼多人都等他說話,沒法推脫,好在他吃尋河隊這碗飯,對堤壩如何防洪是熟門熟路,他說大堤擋洪水是越高越好,咱們分三隊,第一隊到堤後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