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楓常帶笑,紅葉斷人腸;
醉似離情淚,血若五月花。
金光燦亮的厚重刀背上嵌綴著七枚拳大的銅環,現在,銅環暴響,發出那等懾人心魄的金鐵撞擊聲,鋒利的刀刃便準確不過的斬入那人後頸中的椎骨間隙,把一顆大好頭顱如此利落的切割下來。
掉頭的人不是等閑之輩,他叫甘子龍,“一槍落花”甘子龍,“甘家槍”
的第七代傳人,這位“甘家槍”的七世掌門,如今便身首異處的躺在地下,一杆六尺半長的栗木紅纓槍仍然緊握在手,槍尖浸染著濃稠的鮮血,卻已黯然無光。
十多名甘家弟子圍峙大廳四周,個個挺槍作勢,也個個麵無人sè——恐懼是一種難以用意誌控製的情緒反應,當你怕了,你就無法裝做不怕。
站在大廳中的人,穿著一身紅袍,虎背熊腰,滿臉絡腮胡子,一雙銅鈴眼裏血絲遍布,像是喝多了酒,但事實上,誰都知道他滴酒未沾,“北鬥七星會”的山六爺山大彪,從來就不在殺人之前喝酒。
喉嚨裏發出隱隱的吼聲,山大彪的模樣活脫一頭凶xìng已起的野獸,他瞪著周圍那十幾個早已心膽皆裂的甘家弟子,一步一步的反逼上去。
於是,一直站在門邊冷眼觀戰,有如融在一團紫霧中的那個嬌媚女人,立時噘起她豐潤的嘴唇,微帶不耐煩的出了聲:“六哥,事情辦妥了不是?你還拿這些小角sè過什麼幹癮?”
山大彪張大鼻孔,重重呼氣,手中“七環金刀”挽了一個拋花,寒光閃處,“砰”的一聲插回斜背背後的羊皮刀鞘內,二話不說,轉過身來大步離開。
那渾身上下一片淡紫的女人,吊起一雙丹鳳眼的眼角,笑盈盈的向那十幾個甘家弟子瞄了一圈,她雖然臉上掛著笑顏,目光動蕩回繞,竟寒凜如冰。
“叮當”數響,甘家弟子中,已有數人在一陣顫栗下,不自覺的把手上長槍墜跌於地。
紫衣女人嫣然倩笑,宛似一陣風般飄忽而去,去得那麼詭異突兀,若非慘狀當前,就仿佛她根本不曾出現過。
血sè猩赤,遍流於地,那顆麵目猙獰、五官扭曲的人頭,便張著大嘴平擱於側,人頭像在淒厲的呐喊呼冤——人們耳朵聽不到,但心裏卻在悸顫。
三楹茅舍,一燈熒然。
燈下,一個白衣書生正在觀書吟詠,桌麵上置有素梅一盆,香案頂端青瓷爐中,正檀霧嫋嫋,奇香縈繞,看來,這書生極懂得生活情趣。
有人在輕輕叩門,叩得十分緩慢謹慎,如果由一個人的動作來判斷他的修養,顯然,現在叩門的人應該是個相當溫文爾雅之輩。
溫文爾雅得或許和這白衣書生一樣。
白衣書生放下手中的冊頁,淡淡的回應:“門未下栓,來客自便。”
來客果然“自便”了,推開門,首先進屋的是那宛如融在一團紫靄中的女人,接著,是山大山六爺,這回,還多了一位,多了一位麵上橫肉累累,身體扁闊如門板似的朋友。
白衣書生非常鎮靜,他端坐在太師椅上,默默凝視著這三位不請自來的“客人”。
紫衣女人又是嫣然倩笑,語聲清脆得像是響起一串銀鈴鐺:“喲,瞧我們的‘雙絕公子’還真是個雅人呢,荒山草堂,寒夜清讀,伴以素梅檀氳,這境界該有多高,項問京,你確然不愧是‘文武雙絕’。”
白衣書生——項問京一張清靈水秀的麵龐上微微起了變化,他緩緩的道:“姑娘和這二位是——?”紫衣女人笑吟吟的道:“‘北鬥七星高’,項公子,還要再問下去嗎?”全身猛的一震,項問京再也坐不住了,他從太師椅中站起,臉sè蒼白的道:“姑娘大概就是‘北鬥七星會’中的紫淩煙紫姑娘?”叫紫淩煙的這位大妞柔柔膩膩的道:“你稱呼我‘小媚’也可以,反正紫淩煙和小媚是同一個,但稱呼小媚顯得比較親切,你說是不?”項問京有些吃力的道:“各位夤夜駕臨,不知有何賜教?”
紫淩煙和悅的道:“項公子,‘北鬥七星會’與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可是?”
唇角痙攣了一下,項問京道:“不錯……”
右手的細細玉指虛空一點,紫淩煙道:“那麼,你說我們是為什麼來的?”
身子大大搖晃起來,項問京朝後猛退一步,差點把椅子都碰翻了:“諸葛膽……是諸葛膽!他仍然不肯放過我!”紫淩煙居然歎了口氣:“自古有情便磨人,唉……”
項問京像是在和什麼無形壓力掙紮似的,他呻吟般道:“可是,紫姑娘,可是我已經把秋蘋送了回去,我已經把秋蘋還給他了,我們還說好自此以後各奔東西,永無瓜葛……”
紫淩煙道:“唇血未幹,皆可背誓,徒托幾句空言,又做得什麼準?項公子,你‘文武雙絕’是不錯,缺的隻是點心機,欠的隻是點世故,這就要命了!”
努力控製著自己心中的悸蕩,項問京艱澀的道:“如此說來,三位今晚屈駕草舍,乃是為取我項某xìng命而至?”
紫淩煙笑如chūn花:“正是這麼個意思,而且還非要達成目的不可!”
呼吸開始粗濁了,項問京呐呐自語:“你好狠,諸葛膽,你好毒……”
這時,一直不曾開過口,那臉生橫肉,體如門板的仁兄,已越過山大彪,向前踏進兩步,悶雷似的叱喝著:“項問京,我們不問你那段風花雪月、狗屁倒灶,我們隻管幹我們的營生;‘北鬥七星會’的規矩想你也知曉,我們全是明火執仗、正麵下刀,不做那等暗箭傷人或yīn損設計的勾當,你就準備著動手保命吧!”
項問京顯得有些虛弱的道:“三位……我們能不能……呃,打個商量?”
臉上橫肉驀地扯緊,這一位形sè狠厲的道:“你要刨我的祖墳都可以商量,若想我們改弦易轍,食諾背信,卻門都沒有!吃這口斷頭飯,豈是隨意反複得的?項問京,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紫淩煙笑著接口:“項公子,這一位,是我的四哥沙人貴,脾氣雖然暴躁,卻乃直腸直xìng,不喜歡繞著彎兒說話,他講得句句是實,我看,你還是張羅著朝高升——”
項問京忽然一聲慘笑,聲似泣血:“生死命中事,不爭早與遲;三位既然要置我項某於絕地,項某無能無才,亦隻好聊為周旋,略盡人事了……”
沙人貴重重的道:“不用往自己臉上貼金,姓項的,你周旋不了幾個回合!”
紫淩煙的鳳眼如波如絲,拋向卓立若碑的山大彪:“六哥,你在等著誰先‘隨喜’呀?”
山大彪一聲不響,雙掌合翻並出,狂飆猝起,有若茅屋之中突兀掀揚起一陣旋風,項問京身形暴退,書桌上燈傾梅倒,冊頁漫空飛舞,像煞蝴飛翩翩!
一室的黑暗中,沙人貴斜撲向前,那個長逾三尺,粗若兒臂,布滿閃閃尖錐且附有如意伸縮握柄的“狼牙飛棒”,已經奇準無比的搗向項問京正待回轉的位置。
項問京素有“雙絕公子”的美號,當然有關文學武事,不見得都能稱絕,但在這兩方麵的造詣上,自有其過人之處,沙人貴的狼牙飛棒搗來,他人已騰空,在一次極快極美的小幅度折翻下,“嘩啦啦”一聲震裂回響裏,業已破窗而出。
茅屋之外,風寂草偃,隻籠罩著一層清冷淒迷的月光,凝霜反映著月sè,偶爾眨閃著晶瑩的芒點,空氣寒瑟,一片肅煞。
項問京的腳尖剛剛沾地,反映望眼,“小媚”紫淩煙早已笑盈盈的站在五步之外,混身浴在蒼白幽冷的月華中,美豔妖異,宛若女巫。
不容項問京再有絲毫考量的餘暇,山大彪已如影隨形般掠身而至,人在半空,來勢側旋,“七環金刀”便像飛瀑倒流,刹時組合成恁般燦麗奔激的波濤,洶湧漫蓋。
不錯,“北鬥七星會”如果受雇殺人,絕對是“明火執仗”、“正麵下刀”,不使詭計,不玩yīn謀,但是,所謂“明火執仗、正麵下刀”,在方式上居然不講究到這步田地,卻令項問京頗生意外。
白衣鼓漲,雙臂振舞,項問京人往高處陡升九尺,身形起伏間,手上已多出一柄小巧雪亮的“吳鉤劍”。
於是,月華朦朦裏,隻聞“叮”聲脆響,沙人貴的“狼牙飛棒”棒頭破空暴襲,棒頭和握柄中間綴連著的銀鏈熠熠生光,仿若一條顫扭於懸虛中的怪蛇。
項問京似乎不曾防到沙人貴的兵器還藏有這麼一記奧妙,差不多隻在彈響聲入耳的同時,狼牙棒頭已到了腰側,急切下,他猛然弓曲身體,“吳鉤劍”灑出光雨繽紛,力圖截拒。
站在地下的沙人貴驟而狂笑如嘯,抖手挫腕,人向左右交互閃動,淩空的狼牙棒頭便立時化做飛隼,變為騰蛟,開始了幻異莫測又快速無匹的撞擊戳刺,倏忽上下,瞬息掣回,在連串的清脆碰磕聲響裏,項問京有如折翼之鳥,不停打著旋轉落向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