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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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來臨,鄉下的表哥打來電話:老房子屋脊下墜,有坍塌的危險,最好趕快處理一下!這活兒自然落在了閑人老花的身上,給朋友們打了個電話,老花動身了。
老家是在郊區鐵道邊上的一個鄉村,說遠也不遠,一條不大不小的河流經過村邊,注入海灣,算得上林青水秀鳥語花香,記載了老花童年的全部回憶。聽老人說以前村裏經常鬧水災,一位勞動模範帶領村民修建堤壩,植樹造林,杜絕了水患,反正老花的記憶裏從來沒經曆過,隻是每年的清明節,學校組織孩子們去給老人家掃墓以誌懷念。
自從春風吹遍大地,河水臭了,魚蝦絕跡,防洪林被鏟除另作他用,小鳥也一去不複返,人們得到了想要的,卻失去了曾經擁有的,不知老人家九泉之下做何感想!由此,老花除了必要的走親訪友外,也不願意回去了。
老房子是以前農村的那種典型的磚土結構,差不多快有一百年的曆史了,搬走後一直空著,失與修繕,散發出刺鼻的黴味和一片破敗的景象:間壁倒落,土炕已經塌掉,房梁不堪重負,出現斷裂。找了幾根木頭支了支,湊付著別倒就萬事大吉:城鎮大潮來勢洶湧,滿哪蓋房子,說不定哪天就拆遷了,老花後半輩子的幸福生活還指望著它呢!
幹完活,老花拍了拍手,環顧四周觸景傷情,心中不由得一陣悲涼,小時候蹦蹦跳跳進進出出的情景依稀就在昨天,如今卻滿目瘡痍物去人非……
“師兄,師兄……”正感慨間,耳邊傳來了一絲細微的叫聲,若有若無,縹緲無定,在空寂的屋子裏卻又清晰異常。
我去!老花吃了一驚,四下瞅了瞅沒人,抬頭看了看太陽還在,確定現在還是白天,又鎮靜下來。老花雖然膽量不大,好歹是長在紅旗下,雖然沒趕上橫掃牛鬼蛇神,小時候也曾半夜鑽過墳地,隻怕活人不怕死人,遂輕聲喝道:“是誰?有事出來說話!”
奶奶的,跟大爺玩兒古宅心慌慌,找錯人了吧!眼睛卻在仔細搜尋著屋內的每個角落。
“師兄,師兄,我在這兒呢!”那個聲音再度傳了過來,這次尤為清楚。循聲找去,老花終於確定,聲音是從炕洞裏發出來的!
在這兒,給大家普及一下“炕洞”是個什麼設施:以前農村的房屋牆壁,大多是用土夯成的(當然大地主家除外,注意是大地主),極為厚實,冬暖夏涼,為了有效的利用空間,人們在窗戶兩邊的牆壁上,各摳出一個約尺半高一尺寬的洞,用來放一些衣服之類常用的東西。雖然那時並沒有多少衣物可放,但總還是體現了勞動人民的智慧不是!
跨過塌成一堆的土炕,連撥拉帶敲,終於從炕洞裏掏出來一本小人書。拍打了一下塵土,雖然已經發黴,依稀還能看出是一本《西遊記》的連環畫,好像是最後一集。
老花笑了:這大約是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自己撿了幾天的廢塑料換來的,差不多八九分錢的樣子,當時還把“皈依”念作“板依”。那時候也沒有字典,就算有也懶得查,老花至今一張口錯字連篇,就是當初作下的病。
確定炕洞裏再也沒有別的東西,老花有些奇怪:難道那聲音是從這小人書裏發出來的?
正疑惑間,兜裏的電話響了,掏出來一看,是幼時的同學,多年未見,說好了一起敘敘舊的。問清楚了方位,老花順手把小人書揣進了兜裏,匆匆走了……
猛然驚醒,迷迷糊糊睜眼一看,竟然是在自己家裏,居然還睡在床上!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慢慢爬了起來,隻覺胃裏如翻江倒海般折騰……老花見不得酒,不知哪輩子和這個東西結了仇,一見麵必定是你死我活!至於怎麼回來的,老花現在能回憶起的依稀隻是在白換啤的時候……
去他的,反正已經到家了!迅速掏了掏口袋,錢、電話什麼的都在,還有一本發黴的小人書,老花猥瑣地笑了笑,看來那幫小子還是挺義氣的!咕咚咕咚灌了一杯涼白開,又點上一支煙,便急急忙忙紮進了廁所……
胡亂吃了點兒東西,覺著好受點兒了,老花泡上一壺茶,開始坐在那兒檢討自己的言行,大腦裏卻是一片空白,不過印象裏好像有人叫過自己師兄?
“師兄,師兄!”正發呆的時候,那聲音又傳了過來。
“你他奶奶的是誰?躲在哪兒?鬼叫什麼!”老花惱了,任誰沒醒酒的時候,脾氣都不會太好。
“師兄,我在這兒,書裏麵!”
老花陡然出了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這回算是聽明白了,聲音是從小人書裏發出來的……
半天,老花鼓起勇氣,顫抖著聲音問道:“你是說,你在小人書裏?你是誰,找我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