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點都不想他。
他是誰?英文裏叫Ex,中文裏叫那個賤男,古典文學裏一般稱呼其為陳世美,他的父母給他起的記入戶口本的名字叫秦頌!不出意外的話,過個幾年,他就可以拍拍屁股,用海歸的身份忽悠個90後小女友—不對,這年頭,連周傑倫的女友都更新換代到3.0版本直接飆到95年的,大勢所趨下,過幾年他應該和一個胸大無腦、貌美如花的95後打上一張不到十塊錢的結婚證。年齡的差距用金錢完全可以拉齊,代溝這種東西,哪怕是像太平洋那麼寬廣,用金錢也足以砸得像拉過皮的臉一樣平整得沒有任何皺紋。然後他再發給我一張結婚通知書,不忘記從我這裏搜刮一些禮金。
他是秦頌,他的名字以後都不會和我並排在表格裏出現了,想到這裏,我還是會傷感,總覺得世道無常,我還接受不了這個打擊。秦頌是我大學時期的男朋友,也是我大學畢業前將我變回單身的前男友。在我的潛意識裏,我們一直都那麼好,怎麼可能突然就這麼分手了呢?我們分手的前一個星期,我還在恬不知恥地和他商量,我們結婚了是生男孩好,還是生雙胞胎更賺。接著他毫不猶豫地把我甩了,演技堪比奧斯卡影帝。他看起來早有規劃了,但怎麼還能和我一直討論這些婆婆媽媽的事,還拍板說以後生兒子就叫秦朝,生女兒就叫秦可卿?男人們,到底在想什麼呢?最可恥的是,我白天裏咬牙切齒,恨自己對他怎麼老是念念不忘,到了晚上卻總是追憶似水流年,白天真的不懂夜的黑。
隱隱約約間,我好像看到了秦頌的臉,他拚命地搖著我,說:“苗若若,你醒醒,我不要和你分手。去他媽的小日本,老子不去了,這輩子都要和你在一起。”
我抽抽噎噎了半天,問了一句:“那你還看愛情動作片嗎?你不是一直說要去看活人版的小澤瑪利亞和蒼井空嗎?”
他正色道:“她們都不如你,哪裏都比不過你。”
腦海裏的警報聲逐漸加大,越來越響,像是燒著了隔壁張三的油鹽醬醋鋪,苦的酸的辣的甜的,各種味道都一起撒腿跑了出來。我很想放聲大哭,卻怎麼也哭不出來,心想他回來就好了,男人嘛,都是會犯錯的,隻要乖乖認錯回家,我們女人就要展現善解人意的一麵,不要說廢話,直接抱走最幹脆。我笑著對秦頌說:“太好了,太好了,你再也不會走了。”
笑了沒幾聲,突然覺得秦頌開始大力搖我,說著:“苗若若,你腦子裏長了痔瘡嗎,睡在那兒傻笑,還不起來去上班?”我“哎呀”一聲,身上一輕,像是剛從高樓頂端瞬間墜落,這才看清楚搖著我的人正是同宿舍的馬小青,她瞪著我,繼續口不擇言,“苗若若,你滿臉春光燦爛,夢裏看A片了啊?大齡也不用這麼饑渴啊!別用這麼求賢若渴的眼神看著我,我不搞蕾絲邊。”
我啐了她一口,知道自己又做夢了,夢境和現實反差太大,所以美夢真的不能做。我有點黯然,半晌才哭哭啼啼地說:“青青,我夢到秦頌了,他說他會永遠和我在一起……”
馬小青卻完全不照顧我一個剛剛失戀的女人的感受,冷哼道:“兩條腿的男人到處都是,是你自己沒本事,成天隻知道發夢。新世紀好兒女,上得了床,下得了炕,經得起男人,耐得住過往。看你哭哭啼啼、婆婆媽媽的,像什麼樣子?這幾個月我是受夠了,你就是孟薑女轉世,也哭不倒他跨過太平洋在日本修建的長城。”
我大受刺激,也不覺得透過窗戶射入的陽光刺眼了,立時從床上跳了下來,指著她說:“好姐妹應該同睡一張床,同吃一碗飯,同泡一個男人,現在你不安慰我,還……最毒婦人心,天下莫過馬小青。”
馬小青對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嘖嘖道:“謝謝誇獎,承讓承讓。”
……
馬小青是和我同宿舍的閨密。記得剛進大學的那一天,她左手尼龍袋,右手開水瓶地走進宿舍,看到我的時候咧嘴一笑:“美女,這裏是2222宿舍嗎?”
我說:“門牌上寫著,長著眼睛的都能看到。”心想,這人看起來怎麼這麼神經病。又免不了暗暗擔憂:我要是和一個神經病住在一個宿舍,時間長了,受到熏陶,要麼同歸於盡,要麼保不住我也成了神經病。那時候我媽媽正在給我鋪床—
她嫌學校發的要收一千多塊的床單、被罩什麼的質量不好,於是把我的那份退掉,又鋪上了我們跋山涉水從家裏背來的床上用品。我爸爸正在一邊給我擦桌子,一邊和我媽媽津津有味地討論學校裏後勤集團的這些不靠譜的回扣。我聽煩了,搬著一個板凳坐在陽台上啃桃子。對麵是男生宿舍,離得很近,有個男生吹起口哨:“美女,帶我吃一個呀。”我們大學所有的一切都是新建的,如果不是來了這裏,我根本不會想到,一拉開窗簾對麵就是男生宿舍樓,真是新世紀新景象。一想到以後四年換衣服什麼的都要格外小心,我就有點火大。
我順手把桃核丟了過去,說:“慢慢吃,不客氣,不夠我再啃一個新鮮的給你。”所謂不在沉默中戀愛,就在沉默中變態。用小腳指我也能想到,對麵這批人肯定喪失了高中早戀的機會,所以一進校就爆發了自己饑不擇食的本性。考進一所211重點,好歹也是在獨木橋上一個人幹掉三十多人的巨大戰役,有些人可以一邊把妹一邊輕鬆通關—這種人我們忽略不計,大多數人還是小心翼翼地忙著升級自我戰鬥水平,升級以後才會考慮感情問題。
我媽媽看屋子裏的氣氛很尷尬,牆上恨不得能刮出三寸冰,我又不爭氣地一副吊兒郎當相。她是教師出身,免不了職業病發作,埋怨地看了我一眼,說:“若若,怎麼說話的呢?還不快和這位同學道歉,多沒家教呀。”
我慢悠悠地說:“媽,話不能這麼說,你這麼說不是在自己罵自己嗎?”
我媽媽氣得直頓足,點著站在一旁的爸爸的頭說:“你看你看,都是你把她給慣壞了,現在說話這麼沒大沒小的。”我看著她,無動於衷地聳了聳肩。一般她說不過我的時候,往往就會遷怒我爸,反正我爸是老實人,一輩子都沒急過,更不會急在這一時。
馬小青放下了手裏的東西,問我:“你喝水嗎?”
我當場就震驚了,心想麵前這人怎麼這麼寵辱不驚,好感度頓時爆表,馬上覺得自慚形穢,又疑惑地問她:“難道你這水瓶裏有水?”
她點了點頭,對我說:“我看到賣水瓶的在降價就買了個,順便打了瓶水。”我對她伸出大拇指:“佩服佩服,敢問這位兄台高姓大名?”她說:“我叫馬小青,馬小青的馬,馬小青的小,馬小青的青,你叫什麼?”我說:“我叫苗若若,一聽我這名字就沒什麼水平,能夠看出父母的文化層次不高,隻喜歡看武俠小說。”我爸爸本來在旁邊好言勸著我那好為人師的媽媽,聽到我這話,對我怒目而視:“若若,在同學麵前不要這麼隨便。”馬小青站一旁笑了,說:“你這人真好玩。喂,你是哪裏人?我是山東的。”我說:“我是本市人,以後你想出去玩,找好吃的,都可以和我一起。”我們帶著領導人會見般的深沉表情互相握了握手,交換了對C大的看法,並為雙方今後要進行的長期合作目標達成了一
致。我爸看我們瞬間化幹戈為玉帛,不失領導人身份地提出一句建議:“等其他同學來了,一起出去吃飯吧。”屋裏頓時其樂融融,大家有說有笑,我和馬小青交流了高考的答案。雖說現在交流也無濟於事,但了解了解各地試題重合的地方也是很有意義的,我們一下就覺得兩人的距離拉近了。
一直到天色都有點暗了,另外一個人也來了。她名叫徐佳,長著一張圓臉,皮膚有些粗糙,倒是長著一頭的黑發,是我們省下麵的一個縣裏的。我媽媽不改教師特色,一直絮絮叨叨地問徐佳是哪裏的,家裏是做什麼的,有幾畝田,有幾頭牛。徐佳紅著臉,吞吞吐吐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心想,她大概是不好意思說,可能家裏是縣裏農村的,便笑嘻嘻地立刻出言阻止我媽媽:“老太太,你查戶口呢?不是說要準備出去吃飯了?”
“不是還有一位同學沒來嗎,所以媽媽才想讓你和同宿舍的同學們熟悉熟悉嘛。”我媽媽臉上一紅,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問得有點過頭。幸好這時另外一個同學也來了,才替她成功解了圍。她和我一樣,身邊也跟著爸爸媽媽,一家人大包小包的。她剪著一個櫻桃小丸子一樣的頭發,個子也小小的,但是板著一張臉不說話,十分冷豔高貴。她媽媽在一旁來回幫她收拾著東西,另一旁,她爸爸走過去和我爸爸開始聊起天來,說的無非就是兄弟哪裏人、在哪裏高就之類的話。當我爸爸說到他是這所大學裏的老師,孩子他媽卻是教中學的時,我看到對方爸爸神色間動了動,連聲稱讚我家是書香門第。等說到自己時,隻說自己一家都是生意人,言辭間多有閃爍。我最不喜歡這種應酬了,看了一眼馬小青,心想,以後估計我隻能和她說得來了。沒想到馬小青也對我看了過來,微微一笑,像是在說,我知道你的意思。這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又證明了我的推斷,場上氣氛一片和睦,到付賬的時候,不出意外是我爸爸埋單。雖說金錢不是萬能的,可是金錢在很大程度上能檢驗出一個人的處世之風。
但當時我還沒有這些意識,我隻聽到對方說:“我們家方欣欣就靠大家多多照顧了。”徐佳過去和她說了幾句話,但對方沒怎麼答理她,她有點訕訕,又走到我和馬小青身邊開始閑聊,無非就是高考前的那些歲月,倒不缺話題。
“大家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好好努力互相幫助,早日成為優秀的記者。”我媽媽總結性地說。
也就是從這天開始,我和馬小青就走上了同為狐朋狗友的不歸之路。人與人之間往往就是這樣,有時候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就是一輩子。大學時的情感,當時以為容易,在長大的歲月中,才知道是這一輩子最珍貴的。
論貧嘴,我就是效仿冬日娜追劉翔的速度也比不過馬小青,隻能繞開話題,問她:“現在幾點了?”揉著眼睛又看了看亂成一團的宿舍。地上到處都是亂扔的盆,裏麵泡著說不清顏色的臭襪子;牛仔褲也是東一條西一條,和內衣混在了一起;我的一雙拖鞋不知怎麼就跑到了徐佳的櫃子邊,上麵的塑料花都掉了一半。大四了,女生宿舍比男生宿舍也好不到哪裏去。
“八點了,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間了!今天不是還要去電視台的嗎?回頭你台裏的那個老姑婆又要找點什麼來說你
了……”馬小青果然中計了,開始了新一輪的碎碎念。
我叫了一聲,腦海裏出現了崔明皺著眉頭,臉上寫著“你是廢柴”的表情,頓時渾身一哆嗦,從床上快速跳了下來。幸好此時是南方的春天,隨隨便便套兩件衣服就能搞定。這時我也不計較沒拉窗簾,對麵的男生會不會看到這個問題了,反正大家僵持四年,早就熟了。當初為了回報他們長年累月的騷擾,我們還動用過天文望遠鏡回望回去,反正不能吃虧!要不是當年馬小青堅決反對,我們大二的時候差點就和對麵宿舍聯誼了。
我身手敏捷地一路衝到了衛生間,擠牙膏、上廁所、刷牙、洗臉,一路一氣嗬成,五分鍾後氣定神閑地從衛生間裏出來,準備塗護膚品。拿起乳液倒了幾倒,卻發現用完了,隻好一用,救救急。”
馬小青哼著:“讓你把東西鎖起來,你偏不聽,又是徐佳偷用你的了吧?上次說她,她全當耳旁風,你也是,助紂為虐。”她嘴巴上雖然很硬,手裏卻已經掏出了自己的鑰匙串,開了抽屜,拿了一瓶歐萊雅遞給我,“沒你的蘭蔻好,你湊合用吧。不是我說你,苗若若,你還真是個‘弱弱’啊!由得人家徐佳偷用你的東西,從洗麵奶、護膚品,到洗衣粉、肥皂、沐浴露、牙膏,樣樣俱全了,知道的人說你不和人家計較,不知道的小人還以為你好欺負呢。難怪秦頌那小子拋棄了你,你還對他這麼念念不忘……”
她一說出“秦頌”二字,我立刻就覺得自己鼻頭發酸,沒多久她自己也反應過來,連忙就收了口,不好意思地睜大眼睛對著我看來看去,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眼睛裏進了沙子。我歎了一口氣,問她:“徐佳和方欣欣怎麼這麼早就都不在宿舍了?徐佳還正常,方欣欣不是最愛睡懶覺的嗎?”
馬小青啐了我一口:“她們兩個有時間都去戀愛了,誰像你,攤了這麼一個男人,臨到大學畢業卻混成了光棍……”
我哈哈大笑,說:“總比你一直沒男人強。”一邊說一邊看她的臉色,抓起桌上的包就往外跑。馬小青追在後麵說:“死丫頭,晚上回來撕爛你的嘴。”她隻是作勢追了兩步,說完話就停住了腳,不然就憑她年年學校運動會上短跑拿第一的實力,我哪裏還逃得出去。
一路下樓,我還是要保持住良好的形象。我們廣電係的宿舍被分在了這棟樓最高的六樓,注重外在包裝的學校肯定不會有閑錢給我們裝電梯。在這裏,說話靠吼,爬樓靠走,吃飯靠室友。大一剛進校的時候很多人想不通,憑什麼我們要多跑腿?剛來的不少新生手提一瓶開水,上個六樓能休息六次。在義憤填膺、同仇敵愾譴責學校的過程中,各個樓道各個院係的女生之間加強了和諧外交,念完兩年書後,大家才發現了學校的良苦用心。生為廣電人,死為廣電鬼。在這片神奇的領域裏,女人要當男人使,男人要當牲口使。兩年的磨煉讓眾多女性手提滿滿的兩瓶開水,上樓不喘氣兼唱小曲兒,走得慢了還能相互討論下八卦,散場前再各自製造點新的謠言,進行新一輪的傳播。領導們的決策果然都是高瞻遠矚,適合院係的長久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