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明朝中葉,禮部侍郎木儒之因上奏東廠閹黨把持朝政被構陷治罪,聖上念及木儒之祖父曾為先皇太傅,故不忍重懲,將其貶至涼州,任涼州獄丞。

碧天,黃沙,了無邊際。

黃昏,夕陽似血,漫天飛沙,淩厲的風卷著黃沙從車外呼嘯而過,宛若死神索命的哀樂。

北京城已經越來越遠。

木青秋又一次掀開車簾往回望去,車碾著沙礫喳喳作響,在大漠上留下一條輪印,印跡蜿蜒曲折,仿佛烙印在大地上的花紋,卻在一陣風沙過後,不再有絲毫痕跡,木青秋心裏想:這多像是和他那初開的情竇之花,伴隨著這場政變迅疾凋謝,甚至連結束都不曾有,已各自天涯。

木儒之的夫人木氏麵容憔悴,目光呆滯的望著擋在眼前的車簾,不知道已看了多久。破敗的布簾上沾滿塵土,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隨著車子來回晃動,卷起塵土飛揚!

木氏枯黃的手一抬一放,輕輕地拍著懷裏熟睡的小女兒木水澤,木水澤嘴角帶著絲笑,睡的正甜,她還小,這場鎖在大人心頭的愁苦於她不過是一次長途的旅行,一路從未見過的風景,深宅大院外一片自由的天空,沒有哀傷。

木青秋仍舊望著來路的方向,她所有的記憶都是關於那座古城的,她知道現在要向前看,卻仍舊控製不住的要回頭,視野裏麵一片蒼茫,隻有黃沙,無邊無際的黃沙充溢著她整個視野,如金子般燦爛的黃,如生命般繁華的黃,她從未見過如此極致的色彩,在那個四方的古城,四方的院子,她的視覺從未享受過如此的盛宴,可是她的心卻越來越冰涼,隨著關外空曠的天地變得冷寂。還有茫然,曾經那繁花似錦的夢早已是衣袖上那褪了色的暗紋,蒼白破敗。

前路,前路……在何方呢?

突然地平線處有一個黑點躍進視野裏麵,白馬黑衣,流星一般從金色中馳來,在滿目蒼黃中煞是醒目,甚至有點刺眼,木青秋心中一動,眯著眼睛用力的盯著那個黑點,太用力眼睛反而有些酸澀,愈發看不清那馬上之人。她盯著看了一會,垂下眼,在心裏笑自己癡傻,他又怎麼會追來?

黑點越來越多,一個,兩個,三個,最後連成了一片,黑壓壓的一片,直壓過來,天地瞬間色變!

木青秋再抬眼看時,不禁驚呼一聲,“不好,有人追來了。”

馬上之人個個握著大刀,雪白的刀隨著奔馳的馬上下顛簸起伏,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白色的光芒,也是死亡的色彩。突然間就像是下了雪,木青秋打了個冷顫,無盡的冰冷將她層層包裹。

趕盡殺絕,不留後患。書中讀來的,就要在眼前發生。

木儒之坐在車夫身旁,忽然聽見女兒的驚呼之聲,忙令車夫勒住了馬,他翻身下車奔到車後,極目遠眺,臉上神色驟然大變,半晌,喃喃說道:“我就知道東廠那幫閹狗不會放過我們,夫人,帶青兒水兒先走。”

木儒之說著奪過車夫手中的馬鞭,在駕車的馬腚上狠狠的抽了一記,馬鞭一聲脆響在空中打了個卷,隨著木儒之的信手一拋,又落回了車夫手中。

木氏一時不曾反應過來,待回過神時馬車已經飛也似的駛離遠去,她丟開懷裏的小女兒探出車窗外麵哭喊道:“老爺,老爺。”木水澤驟然被母親拋開,額頭撞在車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木氏的喊聲夾雜著幼女的哭聲卻迅速被風沙聲湮沒,並不能及遠。

一旁的木青秋按住木氏的肩膀,說道:“娘,我去幫爹爹。”言罷也不待木氏言語便翻身跳下了馬車,卻因為車速太急而摔倒在地,她踉蹌著爬起,往回奔去,一邊跑一邊喊道:“爹,我跟你一起。”風和著沙子飛進嘴裏,咽下去的時候嗓子中陣陣的腥甜湧入口中。

木儒之氣惱的瞪了女兒一眼,又愛憐的一把扯住因跑的太快而停不下來的她,“怎麼這麼傻,又回來幹嘛?摔著了沒有?”伸手拍打著女兒身上的沙塵。

原是閨中弱質,卻也要淪落江湖,遭風塵之苦,木儒之念及於此,不禁老淚縱橫。

木青秋一邊吐著嘴裏的沙子一邊搖著頭決然的說道:“沒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要死我跟爹爹一塊死。”

木儒之凝視了女兒片刻,一把將木青秋摟進懷裏,“真是我的好女兒,都是爹爹沒用,帶累了你們姐妹。”

木青秋眼中閃過幾分悲憤,伏在木儒之胸口低聲說道:“能夠做爹爹的女兒是青兒最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