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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34年,我的曾祖父嶽子琦在一次執行公務時,被凶徒突施暗算,刺傷雙目,兩眼失明,遂成瞎子。他雖然眼睛看不見,心裏卻是透亮,憑著多年的辦案經驗和過人的本領,仍然幫助警方破了不少大案。
民國末年,繡林城裏出了一樁離奇命案,一個名叫周大利的男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毒殺,案發現場卻找不到跟凶手有關的任何線索。
死者周大利剛過而立之年,家境殷實,靠著向窮人放高利貸收閻王債,賺了不少味心錢,大夥兒背地裏都叫他“周扒皮”。這一天,正是周大利三十歲生日,一向小氣的他並沒有大擺宴席大宴賓朋,隻是請了四個關係較好的朋友到繡林大酒店吃飯。繡林大酒店是繡林城第一家西式酒店,進去需經過一道旋轉門,裏麵有寬敞氣派的大廳和高雅豪華的包房。周大利和四個朋友在包房裏吃過飯後,又吃了些水果和西瓜,正要起身結賬時,忽然倒在沙發上,口吐白沫,全身痙攣,眾人來不及叫醫生,他就已經死在沙發上。
警察很快趕到現場,法醫察看周大利的屍體,發現死者屍體呈紫紅色,口鼻間有淡淡的苦杏仁味,很明顯是氰化鉀中毒身亡。在排除了服毒自盡的可能性後,警方認定他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周大利毒發身亡之前,飯前飯後兩個多小時,一直呆在包房裏沒有出去。如果他真是被人下毒謀害,那麼凶手下毒的地點,一定就在包房裏。那間包房,自從被周大利包下後,除了一名女招待進出過之外,就隻剩下他那四個朋友了。那名女招待是外地人,進入酒店工作還不到一個禮拜,根本不認識周大利,基本可以排除是她下毒作案的可能。剩下的,一直與周大利共處一室的那四個朋友,就成了警方的重點懷疑對象。
那四個朋友中,年紀最大的叫老更,已經五十開外,是衣鋪街更記米店的老板,還有張立夏和張立秋兄弟二人,是合夥開地下賭坊的,最年輕的一個叫豆皮達,是個街頭混混,經常出麵幫助周大利催收欠款,人們都說他是周扒皮的狗腿子。
聽說自己成了警方的重點懷疑對象,豆皮達當時就嚷開了:“周老板吃過的飯菜,咱們也吃了,周老板飲過的酒水,咱們也喝了,周老板吃過的水果,咱們也一同吃了,如果咱們之中有人投毒害人,為什麼其他人沒中毒?再說咱們跟周老板關係這麼好,又為什麼要謀害他呢?”這一番話,還真把警方給問住了。警方認真化驗了桌上的殘湯剩菜煙茶酒水,以及所有可能被人下毒的東西,都沒有發現有人投毒的跡象。
如果周大利真是被人投毒害死,為什麼在現場檢驗不到下毒痕跡?凶手是誰?他是怎樣下毒毒死周大利的?針對這些問題,警方作了詳細調查,卻沒有找到答案。周扒皮之死,遂成迷案。
負責偵查周大利命案的,是縣警察局的探長劉超。劉超以前曾在曾祖父手下當過探員,曾祖父眼睛看不見之後,曾協助他破過幾樁要案,所以他很快就升職做了探長。劉超十分欽佩和敬重這位老上司,遇上棘手的案子,總要去向他請教。
曾祖父眼盲之後,一直過著半退休的生活,獨自一人住在一間小閣樓裏,很少出門。劉超因為周扒皮的命案去向他請教時,他正靠在躺椅上一邊聽著收音機哼著花鼓戲,一邊喝茶。曾祖父聽劉超敘述完案情,忽然從躺椅上站起,拄起拐杖說:“走,帶我去現場瞧瞧!”他雖然是個瞎子,卻總喜歡說“瞧瞧”這兩個字。他說他的眼睛雖然瞎了,但仍然看得見東西,別人用眼看,他卻是用“心”看。
劉超領著他來到了繡林大酒店。雖然已經過去三天時間,因為案情一直沒有進展,案發的那間包房一直處於警方封鎖狀態,裏麵的一切都保持著案發時的原樣,就連桌子上的殘湯剩菜,雖然已經發餿發臭,但未經警方許可,酒店裏的人也不敢進來收拾。曾祖父進屋後東摸摸西嗅嗅,在屋裏轉了一圈,就讓劉超去把酒店經理和當日服務的女招待找來。
不大一會,劉超就領著兩個女人走進房來。前麵一人,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容貌美麗,衣著得體,正是酒店經理鬱佳雪。鬱佳雪本是繡林大酒店的一名女招待,因為靈巧幹練,工作出色,很快就從領班、部長、主管,一路升到了餐飲部經理。據說她深得酒店總經理孫大少的好感,兩人已經訂下婚約。孫大少既是這間酒店的老板,也是繡林首富,名下擁有包括繡林大酒店大內的十餘處產業。走在她後麵的,則是那天在包房服務過的女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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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祖父首先問鬱佳雪:“你認識周大利嗎?”鬱佳雪用力點了一下頭,忽然想到對方是盲人,看不見自己的動作,趕緊又說:“認識。他經常到我們酒店吃飯,時間長了,就熟識了。”曾祖父仰著頭問:“他經常到你們酒店吃飯麼?我聽說他是一個很吝嗇的人。”
鬱佳雪麵對的雖然是個瞎子,但她卻總感覺到那雙盲眼背後似乎有兩道無形而銳利的目光,在盯視著她,自己哪怕說出半句謊話也會被對方看穿。她故作輕鬆地笑了一下,說:“他對別人小氣,對自己還是蠻大方的。”曾祖父接著問:“那天周大利來酒店吃飯,房間是他親自訂下的嗎?”鬱佳雪說:“是的,一個星期前就已經訂好了。”曾祖父問:“對於他的死,你怎麼看?”鬱佳雪想了一下說:“他是個放高利貸的,平時肯定得罪了不少人,有人想要殺他泄憤也是有可能的。”
曾祖父朝她點點頭,又把臉偏向那名女招待:“周大利請客吃飯的那天,是你負責招待的,是不是?據你觀察,當時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情況?”那名女招待還隻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臉上帶著怯怯的表情,搖搖頭說:“沒有發現。”曾祖父放緩語氣說:“麻煩你把那天周大利等五人進屋吃飯的情況,從頭到尾跟我說一遍,越詳細越好。”女招待點點頭說:“好的。”
據這名女招待介紹,那天中午,周大利先到酒店,其後他請的四位朋友才陸續來到。客人用餐的時候,女招待一直站在旁邊服務,並沒有發現某道菜隻有周大利一個人吃而其他客人沒有下筷的。飯是預先盛到一個大盆裏,端上桌後由她分盛給每位客人的。酒是周大利自帶的繡林玉液,每個人都喝了。他們喝的是龍井茶,也是由她泡好倒給每個客人的。
按照酒店慣例,包房吃飯的客人,飯後都要贈送一兩樣果品。周大利他們用餐完畢,女招待又給他們端上來一盤蘋果。蘋果以及削蘋果的水果刀,都是女招待預先洗滌幹淨了的。鬱佳雪擔心她是新手,怕她手腳不利索,還特意過來檢查過,確認已洗得十分幹淨,才叫她端上來。果盤剛端到茶幾上,豆皮達就大大咧咧拿起水果刀削了一個蘋果,自顧自吃起來,接著周大利也自己動手削了一個蘋果吃,然後張氏兄弟和老更也自己削了蘋果來吃。
等他們吃完蘋果,女招待又把裏盤裏的果皮果核端出去倒掉,洗淨刀盤,再端上來一個大西瓜,給他們解暑。西瓜是周大利自己動手切開的,每個人都吃了兩塊。吃完西瓜,五人坐在沙發上聊了一會兒天,女招待正在收拾桌子,就看見周大利突然口味白沫,全身抽搐,倒在沙發上。
曾祖父聽完,緊抿雙唇,坐在沙發上沉思起來。劉超知道他問完話了,就揮揮手,讓鬱佳雪帶著女招待悄悄退出去。曾祖父皺眉想了一會,說:“如果女招待敘述準確的話,那麼問題並不是出在飯桌上。因為周大利吃過的茶酒飯菜,其他人也同樣吃了,如果是在飯桌上下毒,沒有理由隻毒死他一個人而其他人卻安然無恙。”
劉超問:“那問題出在哪裏呢?”
“出在蘋果上。在這次請客吃飯的過程中,周大利唯一沒有與人分享的東西,隻有他吃掉的那個蘋果。”
劉超說:“可是那些蘋果,都是被女招待事先洗幹淨了的,而且還被經理親自檢查過,就算有人用針管把毒注射到蘋果裏麵,但那一盤蘋果端上來,周大利隻是隨意拿起其中一個削皮吃了,凶手又怎麼能斷定周扒皮一定會吃到他下毒的那個呢?除非把一盤蘋果全部下毒,這樣一來,中毒而死的就不止周大利一個人了。”
曾祖父道:“你說得一點不錯,凶手無法預知周大利會吃哪隻蘋果,所以不可能事先下毒。我推斷,凶手是在周大利拿起蘋果,確切知道他要吃哪隻蘋果之後,才針對他下毒的。”
“這怎麼可能?周大利從果盤裏拿起蘋果,自己拿刀動手削皮,然後直接就吃了,期間並沒有別人碰過他吃的蘋果,怎麼下毒?”
曾祖父微微一笑,並不回答,隻是問他:“那天用過的果盤和水果刀,是否還在這裏?”
劉超說:“還放在這裏,沒有人動過。不過我們早已檢驗過,上麵都沒有投毒的痕跡。”說著將放在茶幾上的玻璃果盤和果盤裏的水果刀遞給他。
曾祖父摸摸那隻果盤,並無特別,又拿過水果刀,從刀柄到刀尖都小心翼翼地摸了一遍,並未發現什麼機關,又拿到鼻子下聞了聞,兩道濃眉忽然皺起來,把刀遞給劉超:“你聞聞,這刀有什麼味道?”劉超聞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說:“沒什麼味道啊。”
曾祖父說:“看來你的鼻子還是沒有我的靈光,我嗅出來了,上麵有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
劉超一怔:“苦杏仁味?那不就是氰化鉀的味道?不可能啊,我們已經檢驗過,上麵並沒有毒藥。”
“這刀在削完蘋果之後切西瓜之前,已經被女招待拿去清洗過,你們事後在上麵驗不出毒來,那是自然。隻是上麵塗抹過的毒藥雖被洗淨,但那股氰化鉀特有的苦杏仁味,卻附著在刀上,揮之不去。我的眼睛雖然看不見,鼻子卻比你們靈敏些,所以一聞就聞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