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辦完了所有的畢業手續,當蘇傾邁出外語學院那棟深紅色的研究生樓時,腳步卻依然微微頓了一下。原本以為這樣平鋪直敘如同一潭死水的生活,在道別時是不會有任何遲疑的,卻依舊情不自禁地停留,轉身,再看一眼這所自己曾經生活了六年的學校。
六年,說起來不長,她甚至還可以清楚地記起踏進校門的第一天自己的模樣。可六年又那樣漫長,長到連自己都想不起究竟有過多少次,幾乎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這陌生的城市。
當初選擇這座城市的時候,隻是想要遠離B城,想要給自己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即使沒有人提起,即使當初知道那些事的人都已不會再提起,但是那裏老舊的城牆,喧囂的人群,以及永遠潮濕的氣候,卻在無時無刻地提醒著自己,想要逃避的那些黑暗回憶,從來都不曾徹底消失。那樣無能為力的時候,除了逃避,蘇傾實在不知道該怎麼一笑帶過。
隻是,當那輛黑色瑪莎拉蒂停在她麵前的時候,她根本沒有想過會是程子安。
她一向是沒有左顧右盼的習慣的。即使是這樣的站在公車站,也隻不過低著頭或者看看遠處車來的方向,盡量避開所有可能的眼神接觸。一個人生活了太久,身邊的陌生人群便總是讓她感覺心慌。
所以看到有輛陌生車子停在麵前的時候,她也隻是略略向後站了站,試圖離開自己現在擋著車門的位置。
可是車裏的人明顯不是這麼想的。程子安降下了車窗,試探地喊她:“蘇蘇?”
明明是初夏已經開始泛著炎熱的天,這樣低沉安靜的聲音卻像是一道驚雷震得蘇傾身子瞬間僵直冰冷到無法動彈。
怎麼會是他。
她下意識想逃,可是腳卻是紮了根在地上一般,動也不得動。任由尖尖的指甲陷在掌心,心底叫囂著的不安忽然無處可藏。
“蘇蘇。”他卻一如多年前一般,這樣甜膩的喚著她的名。似乎時光根本不曾走開。
公車要進站了,不停地摁著喇叭,他卻依舊不走開。似乎鐵了心要等到她回答。
她恨透了他這樣逼她。從前是這樣。如今依舊是這樣。似乎他永遠是她生活裏的王者,主宰她的喜怒哀樂,而她除了接受,從來沒有反抗的權利。
有人開始叫罵,旁邊有個老太太在後麵推了她一把,滿是怨氣地說著:“喲,小姑娘,這麼好的車子你倒是上去啊。你不急著回家我還急呢。現在的年輕人,真沒有公德,吵個架還弄得所有人跟著一起受罪。哎喲。”
蘇傾恍若大悟一般忽然抬頭看向車裏那人。六年過去了。他的眉眼中依舊還是當初那樣,安靜中帶著一股無可睥睨的傲氣。卻隻有她知道,那眼睛,不過是逼著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罪魁禍首。
直到她坐上程子安的車,蘇傾都無法從這樣深重的壓抑裏走出來。甚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打開車門,怎樣坐到她身邊,怎樣……又一次的把自己人生的方向交給他掌控。一如初見那般。
到底還是程子安先開了口。
“我難得過來G市一趟,居然會遇到你。原來你當年考來了這裏。”
蘇傾似乎是聽到了,又似乎是沒有聽到,隻是陷在掌心的指尖又僵硬了一分。
程子安又問:“這些年過得好麼?有沒有交到好些的男朋友?”
她卻依舊是安靜的。似乎沒什麼反應。隻是過了片刻,終於低低地回應。
“還好。”如果沒有你。怎麼都還好。
然後又是大片的沉默。直到程子安打開了車上的CD。淡淡的聲音流出來,是他一貫喜歡的S.E.N.S。
直到這個時候,蘇傾才恍惚從夢中醒來一樣,怔怔地轉過頭去看著他。
真的是他麼?她在心裏默念。
半響,大約程子安感覺到她的不安,眼神掃過來對上她的,不溫不火,看不出什麼情緒。卻讓她忽然深深懊悔。
不該是這樣的。設想過的重逢,自己不是應該當做不認識,亦或是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坦然地對他微笑的麼?可如今這個幾乎微微顫抖的自己……又到底該怎麼做。
可如果畢竟隻是如果,曾經是時光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記,即使兜兜轉轉走了很久,轉身回來,過去依舊是自己過去,從沒有人可以分擔。
程子安於她,注定是掌心裏永遠淡不去的紋,年年歲歲,纏纏繞繞間,滲進每一分血液,刻進每一寸肌膚。
蘇傾掙紮了許久,終於還是開了口。卻似乎隻是急切地想給自己一個證明,證明自己的勇氣,證明自己的遺忘,可是說出的話卻讓她恨不得立刻扇自己一巴掌。
“程子安,你結婚了麼?”
程子安似是有些意外,大約沒料到她會這麼直接了當。側臉看去她已是急紅了臉,慌張地擺著手解釋著:“不是,我隻是覺得這麼久了,你該結婚了吧。有個家總是好的。”卻是越解釋卻越是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樣子。
他忽然很想念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那時的她更像個小孩子,也是這樣動不動就急紅了臉,卻還不忘跟他討價還價。
想到這裏,他回她一笑,淡淡地說道:“沒關係。想問就問吧。你也走了……有六年了吧。說起來,真是很久了。不過……我還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