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城內，太平道教總壇。
太陽被雲朵遮住，天空顯得有些陰沉。道觀裏貼著牆壁的幾顆歪脖樹毫無生機的矗立著，沒有風的吹動葉子像是裝飾一樣，死氣沉沉。半空中徘徊著幾隻燕子，伴隨著清脆的啼叫，尋覓歸巢後可喂給雛鳥的食物。無數的人從道觀的朱紅色大門中出入，這裏麵有貧苦的農民，有衣著簡樸的婦女，有被人攙扶著的老者，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濃烈的香火味從三清大殿內飄散出來，在高額的賦稅和嚴苛的政策中掙紮求生的人們，將他們內心所潛藏著的希望寄托於神靈的庇佑。從大殿的後麵，傳來一陣陣急促而又洪亮的鍾聲。
“鐺——鐺——鐺——鐺……”
在位於大殿之後道士們休息的後院裏一處生祠當中，一個後背印著八卦，身穿青色道袍的少年，抱著粗壯的檑木，對著麵前巨大的青銅鍾，紅著眼圈，一下下地敲著。
“喂，你在幹什麼！”
身後傳來一聲輕喝，少年像是沒聽到，仍然用著全身地力氣去敲擊那座大鍾，仿佛要直到將其敲破一般。
“給我停下！”
一隻手出現在檑木上，硬生生地止住了它。少年咬著牙用了用力，沒有推動絲毫。
“嗡~”
鍾聲停了下來，青銅鍾震顫著，發出一陣嗡鳴。
少年抬起頭，一個穿著和自己一樣衣服的長須男子正扶著檑木，一臉怒意的直視著自己。
“我讓你敲鍾，你就是這樣給我敲的？”長須道人生氣的看著他。
“哼。”
少年倔強的扭過頭去，沒有理他。
“怎麼，你還有意見啊？”長須道人說道，“雖然你現在是大賢良師的親傳弟子，但是我也是由大賢良師欽定的你日常起居負責人，除每天那兩個時辰大賢良師對你的單獨教導外，剩下的時間你都要聽我的。”
“我想回家！”
少年看著他，眼眶紅著喊道。
“這裏就是你的家！”長須道人回道。
“我想我爹娘，我要回去，我才不要穿上這難看的袍子，戴著這頂讓人不舒服的帽子，待在這滿是香火味的院子裏，看著討厭的臭道士的胡子，敲著這又大又笨的鍾，不要，我再也不要！”
少年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他把頭上的道冠扯下來摔在地上，氣呼呼地看著長須道人。
“你這混蛋小子，你都幹了些什麼！”
長須道人臉色變得鐵青，揮手一巴掌把他打倒在地。
“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臭小子？這裏是哪裏？這裏是太平道教總壇！是太平道教最不可逾禮的聖地，不是讓你撒野的地方！”
“那就放我回去，我才不稀罕留在這裏！”
“我說過了，現在這裏才是你待的地方！”
“我要回去見我爹娘！”
“你爹已經死啦！死在常山，那個老頭手裏了，楮燕！”
長須道人嘶聲喊道。
“楮燕？”少年茫然的看著長須道人，“不，我是。。。。。。”
“楮燕。”
聽到有人在叫這個名字，少年扭頭看去。身後，一個身穿黃色道袍的中年男子背著手，向他慢慢走來。中年男子的臉色白潤，雙目修長，在下巴處有著短短的胡須。單看來人的麵孔，少年不禁想到了廟裏供奉的菩薩。那個人的臉上，好像有著和菩薩臉上同樣的東西。
“見過良師大人。”
長須道人雙手結印，向著來人行禮道。
少年從地上跪坐起來，叩首。
“師尊。”
“勿須多禮。”
張角揮了揮袍袖，把楮燕從地上拉了起來，看到他道袍上沾滿了塵土，張角皺了皺眉，彎下腰，給他將塵土拍打了下來。
“師尊，我。。。。。。”
楮燕猶豫著，想說什麼。
張角低著頭，看著他，然後發現他的臉上有一道紅色的掌印，看上去力度還不小。
他把楮燕的手拉起來，放在楮燕的臉頰上。
“來，跟著我念。”
從張角的口中傳出一串晦澀的咒語，他念得很慢，足夠讓楮燕聽清。楮燕低下頭，跟著張角一起念，當咒語念完的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臉頰像是敷上了冰塊一樣一陣清涼，他詫異的摸著自己的臉，剛才被長須道人打過的地方已經恢複如常，再也感受不到一絲的疼痛。
“這是。。。。。。”
褚燕看著自己手上慢慢消退的幽光，抬頭詫異的看著張角。
“這是個可以療傷，比較簡單的咒。”
“良師大人，您不是說等十天以後再傳授他技藝嗎？”長須道人問道。
“沒事的，他的適應能力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快。”張角摸了摸褚燕的頭，“就從今天開始吧。”
“弟子明白了。”
張角拉著褚燕的手。
“走吧，這幾天他們應該也沒有帶你出去看看吧。巨鹿雖是個縣城，但是比起山村來說絕對是熱鬧的多。要不要和我出去轉一圈？”
褚燕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
巨鹿城內，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羊腸般的小路上充滿了泥濘，騾馬和牲口被人呼喝著，在這擠滿人的小路上小心翼翼地行走著。不少往來行人大多穿著樸素的衣裝，有的還赤著腳，肩膀上挑著沉重的木柴，沿街叫賣。外側的店麵房屋看上去也像是飽經風霜的樣子，房頂是爛瓦，牆麵斑駁不堪，布滿裂縫。一些招牌已經泛黃得辨認不出字跡，掛在店鋪門前，偶爾風一吹便傳出一陣刺耳的“吱呀”聲。
張角牽著楮燕的手，走在人群當中。過往的行人有的對他投以敬畏的目光，有的卻用倨傲的神情看著他，還有的則是無視他的存在，自顧自的做著手裏的活計。
空洞，宛如行屍走肉。
這就是楮燕對於這座縣城中居民的第一印象。
“你是第一次來這裏嗎？”張角問道。
“是，我這是第一次離開村子。”楮燕看著周圍答道。
“感覺這裏怎麼樣？”
楮燕低頭想了想。
“不如我們村子。”
“嗬嗬。”張角捋著自己下巴處的胡須，笑了。
楮燕繼續說道：“我們村子雖然不富裕，但是村子裏的大家人人都過得很開心，每天太陽升起的時候，當張阿婆家裏的公雞開始啼叫，整個村子所有的門都會打開，大家全都拿著掃把自發清理門前的小路。這時放牧的崔哥會騎著牛吹著牧笛去山上，整個村子都可以聽到清脆悅耳的笛聲。並且在我們村子，每個人之間都很熟悉，在路上遇到之後彼此都會露出笑臉，或者寒暄兩句。當誰家裏有什麼困難，出什麼事情的時候，大家都會去幫忙。而不是像這裏一樣，房子這麼大，人這麼多，卻感覺不到一絲的溫度，感覺不到有人生活的跡象。”
“沒想到，你年齡不大，卻懂得不少。”張角露出了微笑，滿是讚許的看著他。
“哈哈，這都是村長大人教我的。”楮燕摸了摸鼻子，有些得意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