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在江湖上響當當、當當響的“殺手佛”也會餓肚子?這事兒說出來,恐怕沒幾個人會相信。即便是有相信的,想必也會看做是一件新鮮事或是笑談。
所幸這件事別人很少知道,說是他的秘密也毫不為過。除了家人、親人和賀、易兩個好朋友之外,他向來把自己的秘密隱得很深。對於一些不相幹的人,他的秘密便永遠是秘密。
此時的王佛,正坐在屋簷下靜靜的賞月。
在賞月的時候,他總能通過月亮找到一種人生的平衡,心情便會變得平靜,一切的失意便會為之釋然。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每逢看到月亮的變化,王佛就學會過濾一次人生。他悟的雖然不是什麼大道理,卻是一種自我。比起月亮,他覺得一個人的得失實在沒必要看的太重。
七月十一的月亮,當然不是很圓,但也算不得是殘月。大多數認為,十五的月兒最圓,最圓的月兒最美。可對於客居異鄉、羈旅飄泊的王佛而言,這時的月兒卻是最美的。在王佛看來,它更像一個美人的瓜子俏臉兒,能令他生出無限的情思。
夜深人靜,月上柳梢,其實正是書寫人生如夢的大好光景。白天的夢想、希望、寄托和抱負,都有可能在月色下悄然步出,和不同的心靈以不同的方式如約相邀。王佛望著天上的月,月亮也同樣凝視著地上的他。不知不覺,王佛眼中的月兒依稀隱去,恍惚間浮現出了隻有在夢裏才會遇見的天上仙子。仙子的笑嫣然百媚,很深情、很好看、更動人。
王佛舔了舔嘴唇,眼角的笑意融入月色,算是對月亮的回報。
這時,他在想很多、很多……
他在想:十天前給本村王大爺兒子赴京會考寄去的錢,不知他們收到了沒有?不知王大爺兒子這一次能不能金榜題名、一舉得第?不知王大爺兒子做官後是清官抑或貪官?
他在想:七天前給鄰居劉大嬸女兒**贖身寄去的銀票,不知她們收到了沒有?收到了又如何?能不能順利從良?從良後又會嫁個什麼樣的人家?
總之,他在想很多很多,很遠很遠。那些一一熟悉、透著親切、樸實和充滿善良的臉孔他都想。他希望,這些人當中,貧窮的再也不要受貧,不快樂的每一天都過得開心。
王佛深深地吸了一口月色,起身整整衣衫,轉身進了自己的屋。
他的房間不大,也不高,隻不過是兩間不甚起眼的茅舍,院子僅簡簡單單的圍了一圈籬笆。他房間的擺設更為簡陋,一張方木桌、一把舊藤椅、一張單人床、再就是床上的一枕一褥外加一隻盛衣服的黑漆木箱,隻此而已。
這樣的房間和陳設,不要說是有點兒名氣的人瞅著皺眉,便是一般的凡夫俗子瞧著也覺寒酸。
不過這對於王佛來說,卻已感到滿足。除了為所愛的和愛他的人奮鬥,個人上的生活,他隻求簡簡單單、自自然然,所以他便給房間起了個特氣派、特動聽、也特雅致的名字。聽了這名字,沒來過的人,還真以為這裏詩情畫意、富麗堂皇,是神仙居住的福地洞天。
茅舍的名字就叫做“金碧小築”。
沒買賣上門的時候,這裏絕對幽靜。
這裏當然不在鬧市,雖屬蘇州管轄,卻座落在太湖東畔的“靈岩山”上。確切的說,是“靈岩山”後山一處絕不引人注目的穀地之中,不但無一處名勝,就是人煙,除了“金碧小築”,也絕不會再有第二家。
鬧市固然不錯,但在王佛看來,那裏有太多的人欲和物欲,他不喜歡。
王佛好靜。他在不殺人的時候,不喜歡動。若是閑來無事,他除了靜靜的孤斟自酌、靜靜的思考人生,就是靜靜的練他的書法。除了賀頂紅和易水寒兩個人外,絕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王佛懂得書法,但他們二人卻不知道,王佛的書法絕不是用來供人欣賞的,而是用來殺人的。因為別人作書,用的是筆墨紙硯,而王佛不是。
他的書法以劍代筆,以血代墨,以地代紙,寫過後便會以腳拭之,絕不會留一絲痕跡。
隻有王佛清楚,自己的書法即是劍法。
※ ※ ※
王佛伸手掩了房門,決定要好生睡上一覺。
經驗告訴他,要想肚子不再咕咕叫,唯一的法子便是盡早入睡。
可就在此時,他聽到門外響過一聲馬嘶,緊跟著便是一聲重重的“噓”字,當下一個擲地有聲、深沉有力的聲音說道:“‘殺手佛’可是住在此處?在下夤夜拜訪,多有冒昧,未知閣下歡不歡迎?”
王佛登時睡意全消,推開房門,站在院子裏說道:“有朋自遠方來,在下自是歡迎,但不知足下是不是朋友?”
他看到籬笆牆外停著一輛馬車。一輛由兩匹棗紅馬駕轅、車篷上下、前後俱黑的馬車。
車篷的擋風簾之處,垂吊著兩盞氣死風燈。車簾緊掩,看不到車內的主人,但那駕車的車老板,王佛卻看得一清二楚。
這人除了一雙如電的眸子是亮的,臉上的蒙巾是灰的,一襲勁裝竟全都是黑的。這人坐在馬車上,就像深深楔入木頭的一顆釘子,看上去要多穩就有多穩。
剛才問話的,正是這一位釘子似的車老板。
※ ※ ※
見到王佛出來,車老板便不再說話。他不說話,車內的人果然開了口:“好,‘殺手佛’,問的很好。我大老遠的趕到這裏,就是想給你送些銀子,你說,這算不算是朋友?”
王佛愣了愣,因為隻要不是聾子,都能聽得出說話的人是個女子。這女子雖然不是笑著說的,在旁人聽來,卻有著說不出來的動聽和悅耳。尤其對男人來說,簡直就像在聽一首古典名曲。
往往聲音聽著動人的女子,好像模樣也都是動人的,即便算不上絕色,至少也差不到那裏去。王佛點了點頭:“朋友?你指的是銀子,還是你自己?”
“都算上。”
“你最好不要和我交朋友。”王佛搖了搖頭,“我是殺手,和殺手交朋友,這種人好像不多。”然後他頓了頓,一字字的道,“說吧!你想和在下談什麼買賣?”
“當然是大買賣,殺人的大買賣。”馬車內的女子依然沒笑,聲音也依然那麼動聽,“和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殺手佛‘做交易,買賣又豈敢小得了,這筆數目,不知算不算是大買賣?“
她說完這句話,便見馬車擋簾微微一分,一隻小手在車內緩緩遞出。
月光下的柔荑,襯著氣死風燈燈光的暗暈,宛如塗了一層淡淡胭脂色的羊脂白玉,其之可人,不可言喻。
這等可愛、動人、令人楚楚生憐的手,別說瞧著是一種愜意的享受,隻怕再高貴的男人被她掌上一千個、一萬個嘴巴也心甘情願。就算是被打得流了血,感覺血也是甜的。
五指纖纖,如精致象牙雕刻出的藝術品。在她食、中二指之間,拈著一張銀票。
車老板似乎不敢正視這隻美麗的手,更不敢碰這隻手,他小心翼翼的接過銀票,也沒見他如何運勁,掌心略微一沉,嗤的一聲,銀票隨一縷激風拂出。
說來也怪,眼看著銀票到了王佛近前,竟兀自一個翻轉,連翻起幾個筋鬥,噝的一聲銳嘯,由王佛麵門處淩空掠起。長了翅膀也似,飛起來足有三四丈高。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隻此一手隔空送物的絕學,已足見那車老板內力雄渾,決非等閑之輩。他不是等閑之輩,當然也要試試王佛是不是等閑之輩,他要瞧瞧,“殺手佛”是不是浪得虛名,是不是一個做得了大買賣的人?